说实话,韩道铭也想不明白,韩谦赶到金陵,将这么一支人马从信昌侯李普手里争过去,到底想干什么,又到底能干什么?
恰如老二所说,即便是要收买人心,也要将老弱妇孺都庇护回岳阳,才成啊!
倘若韩谦最终只能庇护少量老弱妇孺回岳阳,周元、李冲等人不咬死这点攻诘才怪呢!
冯翊没有官身,但他代表韩谦到岳阳陈情,得以坐到沈漾身侧。
没有人在乎他的态度跟意见,他因此也能从容不迫的将大殿之内诸多人的反应都看在眼底。
郑晖、李知诰、高承源、陈景舟等人则多少还为韩谦的处境担忧,毕竟并肩作战过,同时也清楚韩谦此去金陵,对稳定军心的意义;而周元、李冲、文瑞临、周数等人虚张声势的闹腾,则用心歹毒。
而郑榆、郑畅等人脸色阴晴不定,大概是为猜测不透韩谦的心思而苦恼吧?韩道铭、韩道昌似乎则想着怎么才能表现出这事跟他们毫无关系。
杨元溥、沈漾脸色有些阴,周元、李冲的话还是在他们心里埋下阴影了吧?
冯翊都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想想自己前半生荒唐放荡、不学无术,只想能在醉生梦死中享乐一生,没想到今时竟然会有赶紧离这里,赶紧到金陵,与韩谦痛快并肩迎敌的热血冲动。
父亲要是活着,大概做梦都不会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变化吧?
“大家都议论差不多,是不是派人去问一下太妃的意思?”见底下将臣议论差不多,郑榆看向杨元溥,问道。
杨元溥看向站在一侧的王府丞张平,说道:“你去慈寿宫,将诸大臣所议禀之。”
张平左袖空荡荡的垂在那里,揖了一礼,便直接赶去慈寿宫。
等了半炷香时间,太妃王婵儿还是没有露面,却派慈寿宫使吕轻侠及姚惜水阴张平过来,走到杨元溥说道:“太妃说桃坞集老弱妇孺皆是龙雀军功勋健锐家小,岳阳不能轻弃之,韩大人愿力挑重任,太妃她也不能阻之,此事由殿下与诸大臣商议着决定。”
李知诰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再次看到夫人与惜水,心情不同以往,但琢磨着她们代传太妃的懿旨,知道她们认定韩谦此去金陵意在收买人心,心里则是微微一叹。
杨元溥则往张平看去,不管怎么说,就凭着张平曾救过他一命,他还是要更信任张平一些。
张平微微颔首,示意太妃就是这个意思。
杨元溥稍作沉吟,与郑榆、沈漾二人说道:“那这事便这么确定下来,于行枢密院之下设招讨使委于韩谦,使其统编桃坞集兵户残部为靖难军,代表岳阳,专司对安宁宫的讨逆之事,着林海峥、冯宣携旌旗印符等物赶往金陵与韩谦会合;另将信昌侯李普召回岳阳,另行任用?”
郑榆点点头,赞同杨元溥的决定,沈漾则蹙着眉头说道:“正式在外设编靖难军,照例还要委以监军使监管军务……”
听沈漾如此说,大殿之下感觉到自己有可能会被点名的人,一齐低头看自己的脚,心里都想沈漾这小老头真是多事,韩谦得了失心疯,要去闯龙潭虎穴,何苦要从他们中再揪一个人扔过去?
郑榆、郑畅、韩道铭等人知道监军使的差事不会落到他们头上,但也禁不住眼神游离起来。
韩谦就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甚至在信里已暗示到金陵后会第一时间夺走兵权,杨元溥心里不可能没有一点怨气,但眼前一幕,心里又觉悲凉,眼睛在大殿之上反复看了好一会儿,都拿不定人选,心想着还是让郑榆、沈漾他们举荐,这时候却听得张平在他身后清咳一声,转身见张平似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绕到长案之前说道:
“老臣愿往……”
杨元溥微微一怔,继而举手揖礼道:“那便辛苦张大人走这一趟。”
沈漾见张平愿往,也是甚是心慰,张平作为王府丞,作为能代表杨元溥的嫡系近臣,他去金陵监管军务,多多少少能向将卒证明潭王府并无意放弃那么多的老弱妇孺,要不然还真是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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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露出鱼肚白时,江南大地还暗沉沉一片,仿佛蒙着一层极淡的青光,远处的景致还是黑乎乎看不真切。
一队人马出现在润州丹阳城东门外的驰道上,很快就引起丹阳东城之上守兵的注意。
这队人马差不多有七八十多人的样子,簇拥着三四十辆骡马大车往城下而来,只是状况有些惨淡。
大多数的将卒都兵甲不整,像是刚经历一场苦战,不少人还带着伤,满脸污垢,身上的战袍都染有血迹,看样子是在回城的途中或在临时的宿营地遇到袭击,好不容易击倒袭敌,仓促逃回丹阳来。
不仅少数骑兵胯下的战马伤痕累累,那些拉车的骡马还有不少瘸着腿,在晨曦里嘶叫不已。
三十多辆马车都颇为沉重,车辙深深的压在泥泞艰难而行,车身到处都是烧灼的痕迹,有不少箭羽、断刃还插在车壁、车顶,还没有来得及拔下来,破损的车厢里还不断有粮谷撒出来。
当世粮谷都是直接装车、装船,唯有韩谦主持的兰亭巷货栈,为提高搬运的效率,才会先用麻线织造袋子装粮食,然后将一袋袋粮食装车、装船运往各地贩卖,但暂时还没有推广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