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谦喃喃自语,站在潜溪寺前眺望北面的川河冰雪。
他们所站的位置,距离洛阳城南城门仅十二里,甚至能眺望到从洛阳城西侧往西北而去、最后经偃师、巩县境内汇入禹河、此时为冰雪覆盖的河道。
韩谦半晌之后,缓缓说道,
“洛阳形胜,天下之中,北依黄河,南望嵩岳,西出崤山,东走虎牢,伊洛清波,邙山苍茫,我得之而不居之,不仅是暴殄天物,也有负朱裕兄对我的厚望——这个问题,你们都不要坚持了,我与朱裕兄这数日也有过讨论。虽然定都洛阳,暂时会有很大的困难要克服,但定都于此,除了我要向天下表明抵御胡虏,恢复大梁故土、河朔汉服的心志外,还有诸多我们所不能忽视的优势所在,也能最大限度的消弱金陵的敌意……”
这些年韩谦也是苦读地志史学,对天下雄镇之地的形胜地略,也都了熟于心,此时也是款款与众人说来。
两千前,西周代商,为控制东邑,于嵩岳之北、洛水河畔建造王城与成周城,是洛阳建城立都之始;周平王元年东迁洛邑,开启东周世代;秦庄襄王元年在洛阳置三川郡;汉王元年项羽封申阳为河南王,居洛阳;汉高祖五年,初都洛阳,后迁长安,改三川郡为河南郡;汉光武帝建武元年定都洛阳,改洛阳为雒阳,更河南郡为河南尹,而到汉永和五年,河南尹便统计有户二十万八千四百八十六,有口一百零一万零八百二十七。
黄初元年,魏文帝曹丕定都洛阳,变雒阳为洛阳;泰始元年,西晋代魏,仍以洛阳为都;太和十八年,孝文帝迁都洛阳。
隋开皇元年,在洛阳置东京尚书省;大业元年,隋炀帝迁都洛阳。
前朝自高宗始仍以洛阳为都,称东都;天宝年间,改东都为东京;武则天光宅元年,改东都为神都。
前朝末年,洛阳毁于战火,民十不存一,而待朱裕初封洛阳,十年经营,梁重新设置河南府,辖河南、洛阳、偃师、卢氏、桃林、熊耳、渑池、新安、巩、伊川、嵩南、阳城等十三县,人丁繁盛之际,一度再度坐拥近百万丁口。
经历这几年的战事摧残,但并入华州、潼关等地,河洛之地除驻军之外,犹有七十万人丁。
除了人丁繁盛之外,地处黄河中游以及位于淆、嵩、邙、熊耳、伏牛诸山脉之间的河洛盆地,可耕种居住面积广达四千余平方里。
盆地内南北高,中间低,略呈槽形。北部为邙山黄土丘陵,中部是伊、洛河冲积平原,南部为万安山低山丘陵和山前洪积冲积坡地,土地肥沃,气候温暖,物产丰茂,能保证有足够的粮食产出,亦繁衍出如此密集的人口。
而四周相对封闭的地形,不仅有利于军事防卫,同时四周地形又是从高岭到低山再到平原呈三级地形缓降分布,其间溪河纵横,而水量充沛且落差均匀。
在有更先进的动力源之前,想要发展初级工业体系,离不开大规模可利用的水力资源。
韩谦早年将东湖作为棠邑重心打造,即便收复淮西之后,犹没有将制置府迁往地势更平坦、四周拥有更多农耕粮田的巢州城。
这除了东湖造堤围湖能开垦大量的粮田以及城市发展用地外,更主要的还是东湖南临须濡山、北据青苍山,沿坡修造堰坝,能开发大量的水力资源可供发展初级工业所用。
这是纯粹平原地区在新的动力源大规模推广之前,所不具备的优势。
这也是定都洛阳,比定都寿春不容忽视的一个优势条件。
淆、嵩、邙、熊耳、伏牛诸岳,煤铁储藏也极丰裕。
虽说数年战事,令河洛农耕及匠工生产破坏极大,甚至大量的匠工都被梁师雄掳走,但诸多工坊的基础还在,韩谦只需要从淮西、叙州等地抽调数千成熟的匠师、匠工过来,就能很快恢复河洛地区早年在朱裕手里就初成规模的工造体系。
而事实上,第一批随韩谦北上的人马里,就有两千人马规模的匠师营,囊括目前棠邑所有工造类别的工师、匠师以及一部分从历阳学堂提前结业的学子,都可以随时安排下去……
新都定于洛阳,也是朱裕的遗愿,只可惜之前梁国残破,河洛诸城新陷,他便病入膏肓,还没有机会着手安排诸多事。
至于如何在即将爆发的战事之余安定人心、军心,韩谦也与朱裕身前这最后几日有过讨论。
他并不觉得将从汴京南撤的十数万民众进一步南迁到寿春为质,就真能安定住人心。
河洛与棠邑要全面融合,韩谦这些年在棠邑全面且深入推行的新制,与梁国旧制截然不同,这是谁都无法忽视的事实。
朱裕身前能让众人迎立韩谦为新主,理法之事变得不甚重要。
而梁高祖朱温早年就是流民军将领出身,他与麾下将吏初期就极敌视清流士族,当年在白马驿,除大诛前朝宗室子弟,前朝士族也是人头滚滚落地,才会有萧衣卿等衣冠士族北逃附胡。
顾骞、陈由桐、荆浩、荆振、陈昆以及韩元齐等人的出身都不高,并没有形成极其顽固的旧有理法观念,这点跟江淮,特别是江东的地方势力有着极大的区别。
废除奴婢贱籍,但允许雇佣役婢,以及废除嫡庶之制,当前也不会直接冲击到大梁将臣现有的利益。
当前河洛风雨飘摇不定,地方势力甚至都不愿子弟入仕,因此对废除恩荫之制以及新的取仕、将官升授之制,也不甚在意。
然而涉及到土地,却是绕不开的问题。
这不仅是河洛地方势力的根本,也是棠邑新制与梁国旧制的根本区别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