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对自己的宣誓很不满意,因为背到“今血注莲瓣”那一句时,他直接接的“即日起”,漏了一句。
为表诚意,他问孟千姿能不能重来一遍,孟千姿回他:“差不多得了,反正明天就作废了。”
这话说的,反正今天吃的饭,明天也抵不了饿,今天是不是就不用吃了?哪怕只做一天和尚,他也得好好撞钟啊。
神棍颇气了一会,不过他这性子,置不了多久气,很快就忘了,再加上一想到如今身份不同,贵为三重莲瓣,终于可以探知山胆的秘密了,离自己梦中的昆仑山之箱又近了一步,心里真是美滋滋的。
孟千姿和江炼把还能利用的静力绳拖上山台,忙着拼接打结时,他也在边上帮着打下手,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她:“你说冼家妹子,是你的七妈?”
孟千姿手上不停,只嗯了一声。
“是排行第七吗?那她前头,还有第三四五六吗?”
孟千姿又嗯了一声。
神棍好奇:“这是你们那的叫法吗?把姑婆婶娘什么的,统一叫妈?”
孟千姿懒得解释,又存了三分作弄他的心思:“不是啊,我就是有七个妈。”
江炼随口问了句:“那你的亲妈呢,排行第几?”
本来还想调侃似地问她,一个亲妈,给女儿找了这么多干妈,会不会嫉妒女儿反跟别的妈亲之类的,哪知孟千姿沉默了一会,含糊答了句:“没有。”
江炼于这些细节向来敏锐,见她忽然沉默,已察觉到有些异样,待听到这句“没有”,立刻知道个中有隐情,自己是问得造次了。
神棍却没这种悟性,反同病相怜般叹息:“我也没有,说起来,我是被人遗弃在一个小村口的,那个年代,这种事儿太多了,想找都没法找呢。”
又问江炼:“小炼炼,你呢?”
江炼没想到这问题最后会兜到自己身上,他笑了笑,很快回答:“不记得了。”
顿了顿,似是怕人不相信,又补了句:“被人收养的,以前的事儿,不记得了。”
绳子接了两根,一长一短,长的是主绳,短的做辅绳,山台上没有合适的固定点,江炼看中了山台下方十多米处的两棵树,爬过去试了一下,承重绝对够用,于是把主辅绳都牵引过来,先后在两棵树上各自打结以分散风险,然后才实施绳降。
两根绳,三个人,结伴而下,照旧是孟千姿在最前头开路,这种活儿,江炼就不跟她抢了,毕竟她“扫”过的路,才是最安全的;神棍的技术虽然最水,但有江炼在边上一直盯着纠正,心里就没那么慌了,心一定,操作也随之顺手、似模似样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今儿天气不太好,还是上头那把火一烧、浓烟难散,没能看到那束照射于“美人头”上的珍贵日光——后半程,几乎完全在黑里行进,为了省电,三个人,只开一盏头灯照明。
那场景,如果要找类比的话,神棍想了一下,觉得像巨大而空洞的带盖铁桶里,悬了两根细细的蛛丝,而蛛丝上,有只萤火虫在慢慢地爬。
之前那1/3的路程,下得太过迅猛,这给了他错觉,以为剩下这七百来米,也能很快搞定,结果大跌眼镜:原来正常绳降时,速度是这么慢的;江炼身上的伤刚包扎好,用力过度会导致伤口再次绷破,所以孟千姿很注意减速控速;再加上过“节点”时,也耗费了不少时间……
三人甚至还挂在绳上吃了顿饭。
一人一根能量棒,吃得嘎吱嘎吱响,头灯的光里,神棍能看到食物的微小残屑慢慢飘飞下去,水也喝得很节省,孟千姿把水倒在瓶盖里,一人只分了一瓶盖。
吃完之后,她把背包的侧边袋打开,让他们把能量棒的包装纸塞进去,神棍积极塞了,江炼却没有。
神棍以为他扔了:“小炼炼,你这就不对了,咱们山鬼得讲究环保,塑料皮就这么扔下去了,多影响环境啊。”
孟千姿听到他说“咱们山鬼”,差点笑出来。
江炼只好把装进兜里的那半截给他看:“没吃完呢。”
神棍奇道:“就这么一根,你都吃不完?”
这倒不是,江炼笑笑:“省着点吃吧。”
孟千姿没说什么,只是忽然觉得,江炼真是个没什么安全感的人。
他一定是那种,家里头有粮,还要囤多一个月;处境未明时,给他一角饼,他都不吃完,会留半角,怕下顿没得吃。
饿过的人,一般都这样,哪怕从此不再挨饿了,那些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小细节,还是会不经意地保留下来。
山鬼最喜欢以山喻人,小时候,高荆鸿给她讲人生道理,指着面前的峰头给她看:“姿宝儿,你看,这峰呢,有上亿年了。”
她那时候只五六岁,对“上亿年”没慨念,只知道是很老。
高荆鸿又说:“它起初呢,也不长这样,后来又是风吹又是水淋的,渐渐改变模样,就成这样了。”
大嬢嬢当时大概是想说“风蚀”和“水蚀”,怕她听不懂,所以换了更浅显些的词。
她想向人展示自己的聪明和机灵:“不会啊,我也常被风吹,天天洗澡被水淋,也没变样啊。”
高荆鸿低下头笑:“会变样的,慢慢就变样了。姿宝儿,你长大了就明白了,你人生里发生的每件事儿,都是掠过你的风、淋过你的水,你会因为它们,一点点变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