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蛋是生的吗?”徐大壮的媳妇儿问。
七娘笑着点点头:“是生的,所以很容易破,在裹‘药材’的时候,一定要把握好力度,别看这鸭蛋便宜,可‘药材’贵啊,浪费一勺都得好多钱呢。”
大壮媳妇儿顿悟地点点头。
七娘指了指货架上的筐子:“那是你爹做的筐子,夫人很满意,说以后还从你们家进货呢。”
众人羡慕地看向了大壮媳妇儿,这么大的作坊,这么多生意,得需要多少筐子啊,大壮家可真是赚了!
大壮媳妇儿的脸上浮现起了与有荣焉的笑,她家园破了,与爹流浪在外,经人介绍嫁了徐大壮,原本还有另外一户人家的,那家有钱,在镇上,是个大户,她嫁过去就可以做姨娘,这其实也挺好,衣食无忧的,媒婆就劝她嫁给大户,但大户不肯让她爹进门,只说给点银子养在外头。
那怎么行呢?那是把她拉扯大的亲爹,哥哥弟弟们都死了,独剩下她这么个女儿,她若是也不管她爹,她爹的晚景就太凄凉了。
她最终一咬牙,嫁进了村子。
她带个爹嫁人,怕人说风凉话一直不敢出门,也不敢与人接触,这次是家中实在艰难得没办法才硬着头皮上山,没想到被选上了。
“你爹真能干。”有人夸了一句。
爹被人夸了,大壮媳妇心里美滋滋的,原来也没那么难相处嘛,是自己想多了啊。
学习了一下午,众人基本知道怎么操作了,比想象中的轻松很多,还以为小乔开那么高的工钱,是要把他们往死里压榨呢,他们可真会自己吓自己。
不过这些活儿看起来简单,却都是十分精细的活计,他们做惯了庄稼活儿,手重,真想做好这个,怕是得下番苦功夫。
乔薇上山时,乡亲们正从作坊出来,现在是老板了,大家伙儿不好再小乔小乔地叫,便随着七娘他们改口唤了夫人。
乔薇与众人打了招呼,将七娘叫进了别墅,问起下午的情况,七娘道:“夫人眼光极好,挑的这些人都是机灵能干的,明日上工,问题不大。”
“那就好。”乔薇点头。
“可是夫人,咱们真的要做那么多松花蛋吗?”七娘与容老板担忧的事情一样,怕做多了卖不出去。
乔薇喝了一口茶:“我不怕你们多做,只怕你们做得不够,作坊能出多少,我就一定能卖出去多少。”
这种自信,是七娘没在别的女人身上看到过的,明明年纪比她还小,却好似比她经历了更多,让人又崇敬又心疼:“对了,夫人,他们在这边吃饭吗?”
“不了,都住附近,回家自己吃。”在这边吃,她还得再额外请两个厨子,请厨子本身费不了几个银子,但菜多盆多东西多,再隔出一个餐厅,太占地。
七娘轻声道:“夫人,没什么别的吩咐我就先退下了。”
乔薇顿了顿:“你把碧儿叫来。”
“是。”七娘退下。
很快,碧儿进了屋,对着乔薇行了一礼,轻言细语道:“夫人。”
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就是不一样,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看得人赏心悦目。
乔薇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个:“房子找得怎么样了?”
“回夫人的话,找了两个,一个在杏花街,一个在桥沟胡同。”
乔薇的手一顿:“地段挺偏的。”
碧儿汗颜,她领了五百两银子,却给爹娘弟弟买这么偏的宅子,传出去确实有点不像话,但并不是她不想买贵的,是她娘不要啊,事实上,就连杏花街与桥沟胡同的宅子她娘都嫌贵,死赖着不肯搬走,就在刚才,她都一直在屋里做她娘的思想工作。
“多少钱?”乔薇对古代的房价并不太了解,可如果不贵,她也想买一套。
碧儿答道:“都是老宅子,杏花街那座是两百两,桥沟胡同还便宜一些,一百五十两。”
这个价不值,乔薇摇摇头,没再关心房子了,与碧儿谈起了正事:“你应该知道我叫你来是做什么吧?”
碧儿咬唇:“是为……配方的事?”
乔薇淡道:“没错,配方你已经知道了,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
碧儿福低了身子:“奴婢不是故意的!夫人请放心,奴婢绝不会将配方泄露半个字!”
乔薇不咸不淡地说道:“你现在是不会,可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当初你效忠徐氏的时候,想必也是这么忠心耿耿的吧?”
碧儿受伤地看向乔薇:“那不一样,夫人待奴婢极好,奴婢不会背叛夫人。”
乔薇淡淡一笑:“那要我待你不好了呢?要是我变成第二个徐氏了呢?你会不会为了第二个小乔……而跑来背叛我?”
碧儿噎住了。
“人心是最善变的东西,我最不信的就是人心。”
“夫人希望碧儿如何?”
果真是个上道的丫头,乔薇把桌上的契约推过去:“这是一份《保密协议》,我希望你在上面签字,日后配方若是泄露,我会毫不犹豫地按照上面的条例处置你。”
碧儿是识字的,一条条协议读下来,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乔薇不紧不慢道:“你只要不背叛我,这纸协议便形同虚设,相反,不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有办法将你找到。”
小白配合着露出了凶悍的獠牙。
别看乔薇平日总笑吟吟的,待下人又宽厚,可碧儿是见识过乔薇的手段的,国公府的人她都敢打,区区一个丫鬟,若得罪了她,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碧儿深吸一口气,提笔,在文书上签了字、按了手印。
乔薇收好协议:“从明天起,你也去操作间。”多了二三十号上工,泥衣想必不够,得多点人烹制才行。
碧儿应下:“是。”
乔薇抬手:“你退下吧。”
碧儿退下了。
夜色深深,整个庄子都陷入了宁静,月光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到别墅的窗纸上。
乔薇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抱了抱怀里的景云,闭上眼,沉沉地睡着了。
天蒙蒙亮,乔薇从睡梦中醒来,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嗓子干哑,乔薇喝了点凉白开,缓解了些,洗漱完先去厨房,做了孩子们爱吃的鸡蛋面与卤羊肉卷饼,随后回屋,把望舒小懒虫从被子里捞起来。
体力不济,她居然捞了两次没捞动。
“娘亲,你怎么了?”景云看向她问。
乔薇柔声一笑:“没什么,你妹妹又重了,我都抱不动了。”
景云:你是能把大刀叔叔当小鸡仔儿拎起来的人,居然会抱不动妹妹吗?
乔薇最终还是把小懒虫捞了起来,穿好衣裳,洗漱了一番,三人上桌吃饭。
忽然间,七娘推了门进来:“夫人。”
乔薇放下碗:“怎么了?”
七娘道:“小魏刚从村子里过来,说老秀才说的,今天不上课。”
乔薇纳闷:“为什么不上课?老秀才有事吗?”
七娘摇头:“不是,是有孩子出了痘疹,老秀才恐传染了,便让大家先各自在家中观察。”
痘疹,俗称水痘,一种十分凶狠的传染病,多发在冬春两季,现在是夏天,居然就有人得了?古代医疗条件这么差,感冒都能死人,水痘就更可怕了。
乔薇赶忙摸上了两个孩子额头:“你们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二人齐齐摇头。
“身上呢?”乔薇又揭开了二人衣裳,白白净净的,乔薇松了口气,又问七娘:“钟哥儿没事吧?”
七娘就道:“他两岁时出过,不会再得了,景云和望舒没有出过吗?”
出过还活下来的,都是奇迹,乔薇没继承原主的记忆,哪里知道两个孩子出过水痘没有?
水痘在出痘前两到五天便具备了传染性,那孩子是今早发现的,这么说前几天就已经传染了,不知两个小家伙与他接触了没有:“是哪个孩子出痘?”
七娘想了想:“好像、好像是二狗子。”
一道晴天霹雳轰了下来!
二狗子是景云最好的朋友,景云天天与他腻在一块儿,他得了水痘,景云能不被沾上吗?
七娘宽慰道:“夫人你先别担心,你看俩孩子不是好好儿的吗?没被传染呢。”
两个小包子无辜地看向面色发白的娘亲,他们没病呀,感觉棒棒哒,一点不舒服都没有,倒是娘亲,脸色好白好白哦。
当天夜里,乔帮主的肚子上长出了一颗透明的痘痘。
望舒追呀追呀,没一会儿便跑出了容记,小白与珠儿都是速度小能手,将望舒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好在容记距离青龙帮并无多少距离,一条直路,拐个弯儿,再一直到底就是了。
珠儿闪进了院子。
青龙帮的弟兄在操练,见到小猴子进来见怪不怪,谁料突然,又进来一条小白狗。
为什么觉得这条小白狗有些眼熟?
很快,又跑进来一个小姑娘。
这次更眼熟了!
珠儿狂扑进游医怀里。
游医在今早便苏醒了,高热也退下了,此时只微微有些虚弱,人却是清醒的,见珠儿受了惊吓一般躲进他怀里,他安抚地抱了抱珠儿:“发生什么事了?”
珠儿吱吱吱吱地叫,拉开他袍子,整个小身子钻了进来,只剩一条黑乎乎的小尾巴挂在外头,很快,珠儿把小尾巴也收了进去。
小白张牙舞爪地往里冲,被追上来的望舒一巴掌按在了地上。
望舒不是故意打它的,就是想捉住它而已,可小白却感觉自己被一座泰山给压住,浑身的骨头都要裂开了……
望舒把小白抱起来:“小白,不许欺负小猴猴,知道吗?”又看向床上坐着的男人,游医几日没刮胡子,看上去略显沧桑,但他天生容貌俊朗,与望舒在村子里见多的村民大不一样,望舒自然而然地跳过了爷爷的称呼,十分有礼貌地说道:“伯伯,你看见猴猴了吗?”
游医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个小女娃。
“伯伯,你看见猴猴了吗?”望舒又问了一遍。
“看见了。”游医怔怔地说。
“在哪儿呢?”望舒软软糯糯地问。
珠儿的尾巴不小心从游医的袍子里掉了出来。
望舒眼睛一亮:“在这里!伯伯,猴猴是你的吗?”
游医没有回答,只怔怔地看着望舒,眼神迷茫。
望舒走到他身前:“伯伯,我可不可以和你的猴猴玩一玩?我不会欺负它的,小白也不会。”
“囡囡。”游医忽然开口。
望舒咦了一声,眨巴着眸子望向游医:“伯伯你在叫我吗?”
游医道:“囡囡。”
望舒歪着小脑袋:“我不叫囡囡啦,我叫望舒!”
游医笑道:“望舒,是他们给你取的名字吗?真好听。”
望舒古怪地皱了皱小眉头,为什么觉得这个伯伯好奇怪?
“伯伯,你认识我吗?”
游医朝望舒招招手。
望舒走到游医身前,游医摸了摸望舒的小脑袋:“你是我女儿,我是你爹爹。”
望舒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你是爹爹?你就是爹爹?”
游医开心地点头:“是,我就是。”
“是什么是?”
伴随着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乔薇自门外走了进来。
望舒抱着小白扑进了乔薇怀里:“娘亲!”
乔薇定定地看着她,严肃地说道:“你不是答应了娘亲不许乱跑吗?”
望舒揶揄道:“哎呀,是……是小白要追猴猴,我怕小白和猴猴跑丢,所以就来找他们了,我找到小白了,娘亲你看!”
言罢,不忘把小白高高举起,给乔薇看完,又指向床上的游医,“还有,我找到爹爹了!”
乔薇点了点她脑门:“人家说是你爹就是你爹吗?想冒充你爹的人都能从容记排到京城去了,你每个都认,娘亲可养不起。”
哦,爹爹是靠娘亲养活的,望舒对爹爹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乔薇原本对这个郎中印象不错,可他竟敢跑来冒认她的孩子,早知如此,她不如放任他在破院子自生自灭。
乔薇望向游医,正色道:“你给我听清楚了,别以为我救了你,你就能蹬鼻子上脸,再敢冒充我孩子的爹,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游医忽然道:“我见过你。”
乔薇呵呵:“搭讪的都这么说!”
游医怔怔地道:“你大哥在找你,他找到你了吗?”
乔薇笑意更深了:“很好,现在我又有大哥了。”
游医一眨不眨地看着乔薇:“你大哥说与你失散许多年了,一直在找你。”
乔薇笑着抚了抚鬓角的发:“这位……大叔?你想套近乎拜托想个好一点的借口,我爹娘早死了,我也没有大哥,倒是有几个不搭边的小堂妹小堂弟,但我与他们也没有任何关系。我被逐出家门了,如果我真的有个大哥,那我被逐出家门的时候,我大哥在哪里?”
游医一脸迷茫:“可他和我说他是你大哥,难道他在骗我?”
见了太多上门认亲的,有真亦有假,乔薇已经十分麻木了:“你要演戏回去再演,我不吃你这一套。”
游医的脑子有些乱,走马观花一般闪过纷呈的画面,他想抓,却又抓不住。
乔薇牵了望舒的手:“我们走。”
望舒仰头无辜地问:“他真的不是我爹爹吗?”
乔薇耐着性子道:“当然不是,你爹爹才二十多岁,可你看看他,年纪都和你罗爷爷一样了。”
罗爷爷有这么年轻、这么好看吗?望舒困惑。
乔薇语重心长道:“你娘亲长得这么漂亮,很多人上门冒充你们爹爹的,你不要见了谁都领回家,会上当的明白吗?”
“哦。”望舒似懂非懂。
乔薇牵着她转身朝门外走去。
游医一个健步迈了上来:“你不要带走我女儿!”
乔薇沉下脸来:“我怀胎十月生的女儿怎么就成了你的?我拜托你自重一些,要冒充孩子的爹也看看自己这张脸,你都多大岁数了,能是我女儿的爹吗?”
“我……”
游医我了半天没我出一句完整的话。
乔薇又道:“你有兴趣找个小老婆,我还没兴趣找个老男人人呢!”
“你、你……你不是青瑶,你不是,青瑶美,你不是……”游医开始语无伦次。
乔薇神色淡淡道:“什么青瑶红瑶的,我根本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奉劝你一句,一把年纪了,就别再出来招摇撞骗了,当初看你背个药篓子,以为你是郎中,是好人才救你的。但我既可以救你,也就可以杀你,所以,识趣的,别再打我女儿主意!”
乔薇讲了一大堆,游医却唯独注意到了那句“一把年纪”,游医认真地说道:“我才二十五呀……”
二十五?乔薇差点就笑了,当她瞎还是当她傻,四十好几的人了,竟敢谎称自己二十五?就算长得英俊,也不带这么装嫩的。
“不对,我四十了。”游医沉思着说道,“不对,我二十五,我四十,二十五,四十,二十五……我到底多少岁……”
他不停地呢喃着,面上浮现起了一丝疯癫之色。
乔薇渐渐瞧出了不对劲,拿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毫无察觉,只闷头呢喃着自己的岁数。
乔薇顿悟,感情不是骗子,是疯子,罢了罢了,看在他神志不清的份儿上,不与他计较了,待他痊愈了,让大刀把他送走。
乔薇抱着望舒走出了青龙帮。
今日的事,细思极恐,幸亏是个还算正常的疯子,若碰上打人的、杀人的,女儿岂不是危险了?
“望舒,娘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乔薇沉声问。
望舒低下头:“不要乱跑。”
“还有呢?”乔薇的语气更沉了一分。
望舒低低地说道:“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乔薇拉长了音调:“那你今天乱跑了吗?”
望舒点头。
“和陌生人说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