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细看,怕是看不出她眼底的鸦青,以及那微微晃动的身形。
她气场强大地走了进来,威严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大殿中央,最终落在了云珠的身上:“小姐,别来无恙。”
云珠神色平静道:“大嫂,别来无恙。”
一声大嫂,让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大殿,再一次地炸开了锅。
莲护法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
云珠道:“云清是我义兄,你是我义兄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一声大嫂,我应该没有叫错。”
曾护法目瞪口呆道:“你……你们在说什么啊?先夫人不是她啊!”
云珠定定地看着莲护法道:“不是她,她又去哪儿了?闭关不过是借口,她换了个身份,嫁给云清了。”
莲护法杵着拐杖的胳膊轻轻地抖了抖:“小姐,你不要胡说。”
云珠缓缓地走向她道:“只许你做,不许我说?”
莲护法气笑了:“小姐,你是听信了什么谗言,居然跑来这么污蔑我?我知道你恨我……”
云珠犀利的眸光落在她的脸上:“我为什么要恨你?当年我被逐出圣教,我父亲被关押在银湖岛,是你自请留下来照顾我父亲,我感激你都来不及,何来恨你一说?”
莲护法当场哑然。
云珠道:“还是说,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所以觉得我会恨你?”
莲护法身子一晃。
云珠从前没有这么咄咄逼人的……
莲护法看向了不远处的姬冥修,是他!
云珠身形一闪,挡住了莲护法的视线:“我今天就是要讨个说法。”
莲护法语重心长道:“小姐你不要听信谗言!我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云珠云淡风轻道:“是吗?那你为什么要嫁给云清?你不知道那本该是我的未婚夫吗?”
莲护法激动地说道:“你不是不要他吗?”
云珠哦了一声道:“所以你是承认你嫁给他了?”
莲护法呆住。
云珠不疾不徐道:“你嫁给云清,你生下了云清的儿子……”
“我没有!”莲护法大声打断云珠的话。
胤王不可思议地看向了莲护法,该不会……云珠说的是真的,这个女人真的与云清生过儿子吧?那个儿子是……
胤王不敢往下想了!
云珠轻声道:“你真的没有吗?都有人看见了。”
姬冥修给妇人使了个眼色。
妇人愣了愣,壮胆站出来:“对对对,我看见了!”
莲护法冷冷地看向她:“你又是谁?”
妇人拍拍胸脯道:“我是当年杏林医馆的媚娘啊!你不记得我了?”
莲护法警惕地说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哎呀你记性怎么这么差呢?”妇人从宽袖里拿出一幅画像,打开了望着她道,“你相公,这个男人,你和他在我家医馆住过,你就是那时候生的孩子,是我和我奶奶给你接生的!”
莲护法冷声道:“一派胡言!我从来就没去过什么医馆!”
姬冥修看向了曾护法:“先夫人没去过医馆吗?”
曾护法挠头道:“去了的吧……当时还是我去圣教给她送的消息,之后我就去办别的事了,等我过了几日回医馆的时候,云夙教主已经出生了!”
莲护法扬起下巴道:“我没去过医馆,也没生过孩子!”
妇人拍了拍大腿道:“哎呀我都给多少人接过生了,你生没生过孩子,从你进门我就看出来了!你要是没生过,我把脑袋砍下来给你当球踢!你敢不敢让我验身呐?”
莲护法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慌乱。
云珠淡道:“不敢验吗?莲护法。”
莲护法体内流淌着云夙的毒,本就快要支撑不住,又被这么一激,喉头当即涌上了一股腥甜。
她拼命地咽了下去,忍住随时倒下的虚弱,一字一顿地说:“我是圣教的护法,岂可受这种奇耻大辱?”
妇人啧啧道:“什么奇耻大辱啊?我摸摸你肚子就知道了。”
妇人说着,朝着莲护法探出手去。
莲护法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这心虚的模样,直叫殿内的人傻了眼。
又不是扒了裤子验那什么什么,只是摸摸肚子,怎么这么大的反应啊?
云珠淡淡地说道:“看来你是真的与云清生过孩子了。”
莲护法拽紧了拳头。
月华顿了顿,眼神一闪道:“就算生过孩子,也未必就是与云清教主生的。”
云珠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莲护法的脸上:“不是和云清生的,她怎么会对云清父子这么好呢?”
月华捏了捏埋在宽袖下的手,冷冷地呵斥道:“你这纯粹是没有证据的揣测!大家不要被她骗了!”
妇人大声嚷嚷道:“那个夫人的右肩膀上有东西!我亲眼看见的!”
莲护法连忙往后退。
云珠却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一把扣住她肩膀,撕烂了她的衣裳。
她的右肩膀暴露在了众人的眼皮子底下,那上面,长着一块蜈蚣一般狰狞的疤。
妇人用左手的食指与大拇指交接着比了个圆:“她的肩膀上有一块青色的胎记!这么大!”
话音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青色胎记?
这不是胎记啊!
分明是一块伤疤啊!
“诶?怎么会这样?”妇人傻眼了,凑到莲护法的面前,摁住她的左肩,仔细地看了看,又看了看,“你的胎记呢?哪儿去了?”
莲护法神色一松,拂去她的手,冷漠而傲慢地扬起了头:“我说过,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你,也不知别人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然信口雌黄地污蔑我。”
妇人皱眉,看了看手中的画像,弱弱地吸了一口凉气道:“不可能,你是在我们家生的孩子,这个男人是你相公!你们在我家住了好几天!我亲眼看见你生的!”
莲护法一把将画像夺了过来:“你以为拿着一幅画像就可以污蔑我的清白了吗?”
妇人愕然地睁大了眸子:“不可能啊……你就是生了的!哎,等等!那个孩子的这里是不是有个印记?”
想到了什么,妇人背过身去,指了指自己的左后腰。
圣教的人,一出生便被会纹上印记。
云夙也不例外。
这么私密的事,自然不会让一个外人知晓了。
可媚娘好奇,愣是偷偷摸摸地趴在窗户的缝隙外瞧了。
这件事其实媚娘自己都忘了,不是被这个女人逼急了,她还想不起来呢。
月华不屑地嗤道:“云夙教主左后腰有红莲印记的事,我也知道啊,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姬冥修道:“说明确实有一个女人在医馆生下了云夙。”
莲护法眉心一跳。
姬冥修原本有些解不开的疑惑,眼下全都豁然开明了。
姬冥修看向莲护法,慢悠悠地说:“如果你不是在医馆生的,那么你或许该问问,你的儿子去哪儿?”
一道晴天霹雳袭上心口,莲护法整个人都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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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老天爷都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原本以为过了几十年,已经很难再去触碰到当时的真相了,谁料竟然发现了这么大的一个线索——一个活生生的目击者!
公孙长璃又让妇人看了看三人年轻时的画像,妇人除了记得云清,对莲护法与曾护法是死活没了印象。
东家的脸有点黑,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今天的脑袋是绿色的!
其实夫人不记得曾护法情有可原,一则,可能并未打过照面,二则嘛,曾护法的长相属于放人堆儿里就能被彻底被淹没的类型,就算是当初匆忙见了几面,可以过去几十年,能想起来才怪了。
至于莲护法,她做少教主夫人期间本就是易容的状态,加上又穿了罩袍,整张脸被遮得只剩一双眼睛,也难怪人家记不住了。
姬冥修顿了顿,还是尝试着将画像上的脸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可有印象?”
妇人讪讪地说道:“这……这哪儿认得出啊?我那时也就才十三、十四?”
东家冷哼道:“那怎么就记住那个男的了?”
妇人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东家心里酸溜溜的,瞅了一眼画像上谪仙一般的男子,他酸不起来了。
那样的容貌与气质,换他是个女人,也得惦记一辈子。
当然了,画像上的男子再俊美,也比不上眼前的这两位,这二人才是真正的玉骨冰肌。
东家不着痕迹地往自己婆娘身旁靠了靠。
妇人看向公孙长璃,左看,被东家挡住,右看,被东家挡住。
妇人拍了他一巴掌:“你干嘛呀?没见我与公子说话呢?”
东家摸摸胳膊上被妇人拍疼的地方,没好气地哼了哼。
妇人扒开他,笑眯眯地望向公孙长璃道:“公子啊,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公孙长璃被喜被人这般盯着,微微地蹙了蹙眉。
姬冥修看了公孙长璃一眼,淡淡地站起身来,将公孙长璃拉到另一侧,换自己坐在了妇人的面前。
妇人只觉一座冰山压了过来,冷气嗖嗖的,冻得她汗毛都竖起来了。
妇人不由自主地往另一边靠了靠,与姬冥修拉开距离。
姬冥修淡淡地开口了:“说说当年的事,你记得什么,统统说出来。”
妇人连多看姬冥修一眼都不敢,老老实实地说了。
妇人姓吴,单名一个巧字,小名媚娘。
媚娘家中世代行医,在南腾街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只不过到了媚娘爹爹这一代便有些没落了,她爹爹身子骨不大好,娘也去得早,爷爷过世后,全家的重担都落在奶奶与她兄长的身上。
她兄长勤奋刻苦,倒是慢慢地学了出来。
她奶奶主要给女人瞧病,以接生最多。
她是女儿家,医馆偶尔忙不过来的时候,她会给奶奶打打下手。
她见到云清是在她十三还是十四岁了,那一年的生意有些冷清,医馆中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病人。
入秋后,雨水明显减少,可那几日也不知怎的,竟然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雨。
云清走进医馆躲雨时,媚娘正趴在自家柜台上打瞌睡,脑袋一垂,磕到了桌面上。
咚!
云清听到了这个声响,缓缓地转过头来,一张俊美得毫无瑕疵的脸就这么闯进了媚娘的视线。
媚娘的心口砰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云清温和地说:“我躲一下雨。”
媚娘结结巴巴地说道:“……躲……躲多久都没关系。”
云清礼貌地笑了笑。
媚娘只觉自己双腿都软了。
云清在医馆躲了多久的雨,媚娘就偷偷地瞄了多久的云清,角度的关系,她只能看见一道侧颜,可饶是如此,她也觉得那是自己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风景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雨停了。
云清道了谢离开。
媚娘失望极了,早知道他这么快就走了,还不如问问他是哪家公子呢。
媚娘没料到的是,第二天夜里,她又见到那位公子了。
只不过这次他的情况似乎不大好,她兄长将云清扶进了厢房,兄长发现云清受的是内伤,给云清开了个温养的方子,并叮嘱他不要随意走动,最好等伤势稳住了再离开。
云清于是在医馆住下了。
“当时没有其他人吗?”姬冥修问。
妇人说道:“有的有的,大概……三四个,不过我都不记得样子了。”
姬冥修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云清能住下,最高兴的当属媚娘了。
媚娘不仅给云清换上了最好的房间,给云清做了最可口的饭菜,甚至见云清身边没有丫鬟,还自发地照顾起了云清的起居。
云清待人一直都是客气而疏离的。
但她那会儿小,又哪里看得出大人的这些弯弯道道?云清冲她笑一笑,她魂儿都给飞上天了。
要不是后面来了一个女眷,她怕是都要以为云清是对她有了男女之前呢。
“那个女眷是什么时候来的?”姬冥修问。
“两天还是三天后了。”具体的日子,妇人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她也在医馆住下了。
她住云清的屋子,睡云清的床,那几个手下又恭恭敬敬地称呼她一声夫人,媚娘就算是傻子也看出这是人家的妻子了。
媚娘可是郁闷了许久。
但媚娘对那位夫人讨厌不起来。
媚娘去给夫人送饭,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她大哥都看不下去了,那位夫人却始终对她和颜悦色的。
媚娘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心头那点气消了,再见这位夫人时也就没什么不快了。
她发现这位夫人的举止十分优雅得体,说话也细声细气,会写字、会作画,一颦一笑,皆是世家千金的做派。
她之后学字学画,就是受了这位夫人的启发。
“世家千金?”公孙长璃喃喃道,“她面孔倒是多。”
姬冥修不置可否,问妇人道:“除了这些,有没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事?”
“印象深刻的事……”妇人绞尽脑汁想了想,“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让我……啊,我想起来了!”
姬冥修与公孙长璃朝她看了过来。
妇人说道:“她好像一直不大高兴,有一次我去给她送吃的,公子睡着了,她一个人坐在床前,意志有些消沉的样子,她人前不这样儿的,那会子大概是没料到我会进屋,就让我给撞见了。我问她,‘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她又说没有。
我看她的手一直在摸肚子,又问她是不是怕生孩子?她这次犹豫了一把,然后才摇头。之后我就劝她啊,女人都得生孩子的,让她不要担心,若实在担心,就在医馆住下,让我奶奶给她接生。
然后我可能……可能那什么……咳,乌鸦嘴了,那位夫人夜里就发作了。”
其实还没到产期,她兄长给把了脉,说那位夫人是忧思过重,动了胎气。
那就只好生了。
她生得并不顺利,流了不少血。
媚娘的奶奶忙不过来,把媚娘给叫了进去。
屋子里不知打哪儿多出了两个侍女,侍女在夫人的胸口上拉了一道帘子,媚娘与她奶奶都看不见夫人的脸。
经过一整夜的折腾,夫人终于把孩子生下来了。
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那孩子与他长得像吗?”公孙长璃指了指云清的画像,云夙与云清是父子,容貌有七八分相似。
媚娘清了清嗓子,嘀咕道:“刚生下来的孩子都跟丑猴子似的,哪里看得出来像不像?”
姬冥修低声道:“应该就是云夙了,曾护法不是也说,云夙是在这里的老医馆出生的?”
公孙长璃点点头:“莲护法不高兴,是不是已经察觉到,生完孩子,她就与云清之间的交易就要宣布结束了?”
姬冥修道:“不排除这种可能。”毕竟,云夙一出生,先夫人就过世了,莲护法也出关了,所有的一切,都回归了原本的轨道。
妇人古怪地看着二人:“你们……在说什么?”
“你要是见了当年的夫人,还能认出她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