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痕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八岁,那岂不是说,他很小的时候就被人在下毒,而且一直下到了如今?
“荼蘼……是毒的名字?我记得那是一种花。”萧无痕疑惑道。
“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秦绾缓缓地道,“荼蘼是春天最后一种花,开过之后,便无后路。”
“荼蘼这种毒,是百年前医宗一位女前辈发明,用来惩治夫君宠妾生下的女儿的。”苏青崖的表情也很凝重,“它并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损害,甚至如果中毒的是女子,反而能让容貌更加娇媚动人。这种毒下毒的手法非常繁琐,时间又极长,可对人造成的后果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无后。不是血海深仇,不会有人用至少十几年时间来害一个人的。”
“你说,至少十几年?”秦绾疑惑道,“不下足十几年,就不会有效吗?”
“荼蘼要从幼童时期开始服食,一直下到……失去童子之身的那一天。”苏青崖当中停顿了一下才道。
秦绾愣了愣,目光移到萧无痕脸上,一脸看珍稀动物般的惊奇。
“看什么看!”萧无痕脸皮再厚也禁不起她这种眼光盯着瞧,脸上也诡异地红了。
“只是没想到罢了,萧大公子夜夜醉醒青楼,原来还真的是单纯地在睡觉?”秦绾奇道。
“不可以吗?”萧无痕怒视她。
“可以。”秦绾忍着笑点点头,又道,“亦晨回来,本小姐一定好好和他交流一下这桩趣事。”
“……”萧无痕顿时黑了脸。
“你们要关心的难道不是毒吗?”苏青崖无语。
“不是有你吗?”秦绾一脸的理所当然。
“大不了就是无后嘛。”萧无痕挥挥手,表示不在意。
反正……连个愿意嫁给他的女人都找不出来,孩子?那是什么玩意儿。
“他身上的荼蘼虽然没有完成最后一步转化,但是……人家顶多也就十五六年,他攒了二十多年的毒,我没把握弄干净。”苏青崖道。
“难得听到你说没把握。”秦绾很稀奇。
“我的毒术启蒙是跟着那位前辈的手札学的。”苏青崖看了她一眼。
秦绾顿时恍然,就说蔺长林虽然解毒的功夫还过得去,可明显是不通制毒的,医宗也犯不着和毒宗去抢饭碗,怎么就出了苏青崖这个医毒双修的怪胎,果然,天才在初级时段也是需要启蒙老师的。
“好吧,你尽力而为吧。”秦绾道。
苏青崖又看看萧无痕,微微点了点头。
明知道自己要来,还能把这人邀请过来,想必是关系不错的,不需要避忌。
“你知道谁给你下毒的吧?”秦绾又道。
“我又不傻。”萧无痕沉默了一会儿,一声苦笑,“都把毒性说得那么清楚了,还能猜不到是谁吗?我那个爹,明明看见我就觉得脏,偏还不想弄死我,就想着不让我把身上肮脏的血脉再传下去,连这种传说中的毒都找来了,至于吗?”
秦绾沉默。
“其实,没有这劳什子的荼蘼,本公子也没想过要个带着这种血脉的孩子。”萧无痕停顿了一下,又很不屑地嘀咕了一句。
“那也不必解毒了。”苏青崖淡淡地道,“至少带着荼蘼,你这辈子都不用麻烦女人喝避子汤了,也算对将来那个倒霉的女人负责吧。”
“……”萧无痕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你真是大夫么?大夫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几位客官。”就在这时,雅间的门又被敲响了,竟是掌柜的声音。
“什么事?”秦绾皱眉。吃个饭还能来这么多事?能让掌柜亲自来打扰客人的,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萧家家主求见一位苏公子。”掌柜在外面说道。
“不在。”苏青崖冷淡地回答。
“嗯,他说他不在。”秦绾提高了声音转述道。
许久,门外没有声音,想必是人被噎到了。
就算没有秦绾转述,一道纸门而已,苏青崖又没特别压低声音说话,门外完全听得见好吗?
“那个……萧家主就在这里。”好一会儿,掌柜才有些尴尬地说道。
“那他也该听见了,苏公子说他不在吧。”秦绾回了一句。
“……”掌柜的又被噎了,只想问姑娘你跟我们东家大小姐真的没有什么血亲关系吗?
“苏神医,老夫是诚心求医。”门外响起了另一个声音,苍老而带着倦意。
“知道了。”苏青崖完全不受影响地继续吃饭。只答了三个字就没下文了。
然后,萧家主也被噎了。
“他的意思是,关他屁事。”秦绾翻译道。
确实,苏青崖不坐堂,不出诊,医不医全凭他高兴,他不想医的,你再诚心,与他何干?
“无痕,既然你在里面,就不劝劝苏神医吗?慕白怎么说也是你弟弟。”萧家主加重了声音道。
秦绾好奇地看着萧无痕,想见他如何应对。尤其是……刚刚知道了自己父亲给自己下毒的当口。
“嗯……”萧无痕握着筷子,想了好一会儿,开口道,“我不在。”
“噗——”秦绾没忍住笑了出来。
“无痕!”萧家主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恼怒。
“没听到人家说不在吗?还是年纪大了,耳背了。”秦绾笑道。
门外的掌柜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轮椅里满脸通红的老人,该不会……被气出什么好歹吧?一直听说萧家主身体垮了二十多年了。
“家主,真不行,直接把人带走再说。”身后推轮椅的少年低声道。
“没用的。”萧家主摇头,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北燕留城候的教训已经公告天下,对于苏青崖,用强是没有用的,你要杀他泄愤,可以,但要他医人,没门!要不然,他一个百年世家的家主,也不至于像个登徒子一般,坐着轮椅到处追着苏青崖跑了。刚刚小儿子回来说苏青崖在醉白楼,他就立刻赶了过来。
除了萧无痕,他就只有这两个儿子,慕白不成器,可慕蓝更不成器,至少慕白受伤后,性子收敛了不少,不像是平时般到处惹事了,若是腿伤能治好,还是可以调教的。
想着,他挥手示意少年将他的轮椅退后了一些,就不声响了。
“萧家主?”掌柜为难道。
“老夫就在这里等。”萧家主淡淡地道。
他的声音不轻,同样隔着一道纸门,里面也能听见,或者说,他就是说给里面的人听的。
“怎么办?老头子倔起来真的挺固执的。”萧无痕无奈道。
“送上门找虐的。”秦绾也厌烦了。
“那我先走?”萧无痕道。
毕竟,他可以当做不知道秦绾揍他爹,可要是他在场,那就不太好了,怎么说,那还是亲爹来着。
当李暄刚刚走出圣山的范围,进入东华的一个小镇子的时候,就听到了一个消息。
南楚的太上皇,驾崩了。
估算了一下,是第八天,比起苏青崖理论上的九天,提前了一天,不过还算在预料之中。
一回到东华,宁王殿下自然能够动用官府的势力调动官船,依旧走水路,并要求沿途州郡护送。秦绾是轻装秘密返回,所有的东西都放在他这边,别提楚帝和临安王给的嫁妆,单是绿绮和大圣遗音两张古琴就万金难求了,这世上总会有些要钱不要命的人的。
秦绾人在京城,得到消息自然比李暄更快。
因为名义上,她是要和使节团一起回来的,所以即便人在京城,她也不好光明正大地露面。不过临走前荆蓝提供了易容药水,她虽然没办法像荆蓝那样直接变成指定的某个人的模样,但给自己换一张脸让人认不出来还是很简单的。
所以,现在秦绾就打扮成一个江湖侠女的模样,大大方方地坐在醉白楼二楼的雅间里喝茶。
掌柜和小二显然也没认出她来,虽说以前她每次来醉白楼也都是用这个雅间,但她也没说这地方不许别人用,她离京日久,醉白楼自然也是正常做生意的。
不过,不久,秦绾就看见了一个熟人。
这时候正是正午,醉白楼生意最好的时候,一楼的大堂几乎坐满了人,空位是肯定没有了,只能是拼桌。二楼的雅间也差不多都满了,仅剩的几个,有的是被人定下,正主还没到的,还有两个,就是掌柜预留着,以免突然有贵人驾临了。
只可惜,这个人别说是拼桌了,到了面前有人都绕着走。
“小二。”秦绾笑了笑,把门外的小二招进来,指指那人道,“把那位公子请上来,本小姐请他吃饭。”
“啊?”小二呆愣了一下,似乎是没见过这么爽快,直接就说请一个男人吃饭的单身女子,隔了一会儿又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怎么,醉白楼歧视外地人不成?”秦绾一挑眉。
“不敢。”小二急忙否认。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对于醉白楼的声誉可是抹黑的。
“那就去请人呗,人都要走了。”秦绾提醒道。
“是。”小二苦着脸下楼去了。
外地人就是外地人,知不知道那位公子是京城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祸害?
秦绾微笑,看着大门口的人摸摸鼻子,很识趣地想走人,然后小二磨磨蹭蹭地走出来,说了几句话。
没一会儿工夫,雅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进来。”秦绾笑笑。
“公子请。”小二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送点酒菜上来,随便拿几个招牌菜就是。”秦绾挥挥手。
“是。”小二答应一声,关好门出去了。
“无痕公子,别来无恙。”秦绾继续笑。
“本公子认识你?”萧无痕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他今天来醉白楼也是个偶然,李暄不在京城,他其实没什么太多的事要干,顶多就是背地里监视一下百官什么的,不过醉白楼客满,他也没这个兴趣去自讨没趣,就想随便找家店吃饭。谁知道,就在他要走的时候,小二很不情愿地来告诉他,有位姑娘请他吃饭。
萧无痕觉得有些意外,毕竟在这个京城里,见到他能不绕着走的姑娘也只有青楼里的了,而请他吃饭?好吧,是有那么一位,可惜人家不在。他身份特殊,也怕是有人察觉到了什么给他下套,不过想想这光天化日之下,而醉白楼的背景更不简单,也不怕有人敢做什么,再加上实在好奇,也就上来了。
“忘性真大。”秦绾叹了口气,摇摇头,拿出一块玉佩往桌上一放。
“他连这个都给你了?”萧无痕黑线。
说严重点,这个玉佩是每一个皇族子弟身份的象征,就跟玉牒一样重要。
“他欠我的,谁叫那时他就只有这一件值钱的东西呢。”秦绾很快收起了玉佩,笑眯眯地道,“拖账赖账可都不是什么好习惯。”
“……”萧无痕无语。能让李暄头从到脚只剩下这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挺能耐的,咦……不会就是小燕山那一次吧?
很快的,小二送了几样招牌菜上来,又退了出去。
“吃不吃?”秦绾问道。
“有人请客,为什么不吃?”萧无痕在她对面坐下来,挽起衣袖,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瞥了秦绾杯里的茶一眼,也没劝酒,低声笑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几天吧。”秦绾叹了口气。
“手上怎么了?”萧无痕一眼瞟见她左手手腕处露出的几道红痕,有些惊讶。
南楚那边,应该不至于需要动用武力吧?要是在襄城受的伤,这都多久了还留着痕迹,一个女孩子……果然还是李暄那个禽兽,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用!
秦绾看看因为劲装的衣袖不够长而露出的一截痕迹,很是淡定:“没事,手痒,自己抓的。”
“你不用为他说好话,我知道的,我们王爷就是个冷血的禽兽!”萧无痕愤愤地道。
“关亦晨什么事?”秦绾奇怪地看了一眼他夸张的反应,又道,“还有,我说的是真的。”
“真的?”萧无痕明显不信,“你自己抓的?”
“你身上痒,难道不会自己抓,还要找个人帮忙?”秦绾莫名其妙。
身上痒,于是自己抓的……萧无痕嘴角抽搐,这么天方夜谭的理由,只能拿去骗骗小孩好吗?别说这季节还没有咬人的蚊虫,就是有那么一两只,这得有多毒的蚊子才能让人抓出这么久都消退不了的痕迹?而且根本就没肿包嘛。
秦绾翻了个白眼,虽然不想解释,但未免他脑洞开到月亮上去,自己补出几十个话本子来,还是加了一句:“苏青崖拿痒粉招呼我。”
“……”萧无痕愕然,好一会儿,猛地“噗嗤”一声笑出来。
秦绾也很无奈,她自以为有轮回蛊在,已经万毒不侵,所以当苏青崖得知孟寒走了,愤怒地对她洒药粉的时候,她就托大没有躲,只想着让他洒两把毒药消消气就算了——于是就悲剧了。
苏青崖很冷漠地告诉她,所谓万毒不侵,其实就是不怕毒而已,而他的痒粉主料是辣椒粉……轮回蛊再不挑食,也不至于连辣椒粉都吃。
秦绾只能是为自己的大意付出代价了,在含光寺呆了几天,天天拿冷水泡澡,总算消除了药效。而得到的教训是,以为自己不怕毒就去挑衅苏青崖觉得他拿自己没办法的想法,实在是太甜了。
“你回来的事,有人知道吗?”萧无痕又问道。
“该知道的,现在也该知道了。”秦绾不在意地道,“其实不是非保密不可,只不过爆出使节团那个是冒牌货的话,对南楚官面上交代不过去。”
“你爹肯定不知道吧。”萧无痕笑道。
秦绾白了他一眼,显然在鄙视他说废话。
“萧公子,这里不能……”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小二急促的呼喊。只是,没等他说完,雅间的门已经被人一脚踢开了。
“我倒要看看,什么女人能请这个野种吃饭。”闯进来的少年十六七岁,趾高气扬,一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模样,扫了秦绾一眼,发现她虽然五官细致,但组合在一起看,也挺平凡的,顶多就是清秀,而且皮肤微黑,也不是什么绝色,随口就问道,“你是哪个楼里的?”
萧无痕脸色一沉,拿着酒杯的手狠狠地捏了捏。
秦绾不仅是李暄的人,更是这些年里除了李暄之外,唯一把他当正常人看的人。就算没有李暄,他也是把秦绾当成朋友的。
“这谁?”秦绾问道。
“萧家的三公子,萧慕蓝。”萧无痕漠然道。
自己被侮辱已经习惯了,只是有点抱歉这次连累了秦绾,只可惜,就算他才比天高,却手无缚鸡之力,就算萧慕蓝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花架子,可他身后的两个护卫却不是。
“我有个问题。”秦绾看都没看人家一眼,一脸正经地问道,“萧家主是不是很想要个女儿?”
“什么?”连萧无痕也被她的跳跃思维弄得愣了一下。
“要不然,为什么给儿子取名叫木兰?可就算他生出一个花木兰来,也不需要代父从军,他不是有儿子么?”秦绾说到一半,一脸的恍然,“哦,萧慕白废了嘛。可是,难道他十多年前就知道萧慕白会被废掉?真是太神奇了,六大世家之首果然是深不可测。”
她还没说完的时候,萧无痕就已经感觉郁气全消,等她说完,唇边已经挂回了悠然的笑意,顺口接道:“我想他大概是没有这个意思的,毕竟东华的律法,萧家这样的人家并不需要强制征兵入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