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冤家路窄

{}无弹窗湖阳县是南楚腹地的一个城镇,位于湖汉平原北部,因为盛产稻米,被称为南楚粮仓,百姓的生活一向富庶,就算爆发了战争,也只是比平时冷清了些,但酒楼铺子依旧开门营业,不过,来来往往的客商少了,更多的是提着刀剑的江湖人,以及镖队。

这世道,无论是大商人,还是返乡的低级官员家眷,家中护卫不得力的,还是得请了镖局护送。

秋鹤楼是湖阳最大的酒楼兼客栈,几乎占了半条街,前面的酒楼每天的饭点都人满为患,即便是这样的时局下,生意也没受到什么影响,甚至更好了。

因为湖阳是交通要道,而且因为战时不少军事重镇的出入检查非常严格,有不少商旅还宁愿绕个远路从湖阳经过。

这天正午,一队足有三十多人的队伍停在秋鹤楼大门口,那气派,一看就非富即贵。

“小店当真已经没有独立的院子了。”掌柜的一脸苦相,不住地赔笑,“要不然,还有几间上房,贵人们将就将就?”

“你让我们少爷和夫人跟那些贱民住在一起?”交涉的管家模样的男子怒道。

“这怎么能是住在一起呢?”掌柜抹着汗道,“您看,这几间上房都在走廊尽头,和别的房间相隔甚远,很是清静。”

“那让我们的护卫住哪里?万一出事了你负责?”管家不满道,“要么收拾个院子出来,要么把这一楼的上房都腾出来!”

“这……无缘无故的,小店也不能让客人搬走啊。”掌柜苦笑,“至于院子,那是真没有了,要不,您将就一晚上,明天就有院子腾出来了。”

“放屁!明天我们不赶路吗?”管家斥道。

“那真没办法了。”掌柜无奈道。

“你!”管家也火了,压低了声音道,“你知道我家主子是什么人吗?”

“这位客人,不管你家主子是什么人,做生意要讲究诚信,总要有个先来后到的。”掌柜说道。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声音也不轻,大堂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引来一片叫好声。

“你别给脸不要脸。”管家的脸色已经不能更难看。

“既然几位客人对小店不满意,对面就有一家同福客栈,想必还有空房间。”掌柜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做生意和气生财要紧,但要是真被欺上门来了,能在湖阳开做这么大生意的,岂会没有一点儿后台。

“你!”

“掌柜的。”就在这时,一个面覆轻纱的少女从后面缓缓走出来,笑眯眯地说道,“我家夫人说累了,一会儿让人把饭菜送到我们院子里来吧。”

“姑娘放心,马上就送过去。”掌柜立刻换了一张笑脸。

“有劳了。”少女说完,就要转身。

“你,站住!”不料,那管家竟然一声大喝,更是伸手去拽那姑娘的衣袖。

“你干嘛?”少女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眼神一冷。

“把你们的院子让出来,要多少银子尽管开口。”管家傲慢地看着她。

“毛病!”少女古怪地看了他一会儿,嘀咕了一句,回头就走。

“你站住!”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拂了面子,一向被人捧着的管家顿时觉得脸皮火辣辣的,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起来。

“对了,姑娘,您要的药已经抓回来了,是不是让厨下煎了?”掌柜一步插在两人中间,笑容可掬地问道。

“不必了,把药包和饭菜一起送来就好。”少女答道。

“是。”掌柜应了一声。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少女已经穿过了通往后面客房的门,看不见人影了。

“大管家,好了没有?母亲都等累了。”一个面色青白的年轻男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进来。

“二少爷,这……”管家一脸的为难。

后院中。

之前的少女解下脸上的面纱,赫然就是秦姝。

轻轻地推开房门,秦姝闪身而入,脸上带着一丝忧虑,轻声道:“夫人,蝶衣怎么样了?”

“不太好。”秦绾坐在床沿,眉头深锁。

孟寒留在了南疆,她把秦诀也留在那里保护他,毕竟孟寒不会武功,而吴康、孟华、孟狰三个俘虏,孟寒也留下了,反正种下蛊后,不怕他们不听话。

秦绾有万蛊退避的轮回蛊在,俪影山里就算有再多的毒物,也不敢靠近,瘴气毒气自有苏青崖解决,一路翻越俪影山,进入南楚,倒是没出什么意外,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蝶衣竟然病倒了。

按照苏青崖的诊断,当年蝶衣受到重创,虽然被孟寒救了回来,但一剑穿喉的重伤,毕竟是坏了底子,南疆气候湿热,本就不容易适应,一劳累之下,就把旧疾引发了出来。

无可奈何,他们只能先在最近的市镇湖阳安顿下来。

好在随行有个神医,也就是煎药的那点儿功夫。

何况,秦绾也并不急着和冷卓然会合,在南疆的那些日子和外界几乎失去了联络,她也需要先了解一下如今南楚的形势。

“怎么去了这么久?”秦绾随口问道。

“门口有人闹事,还想抢我们的院子呢。”秦姝一撇嘴,不屑道,“听口音像是京里来的官员家眷,不过这时候往湖阳走,不是贬谪就是罢官,亏他们还如此趾高气扬的。”

“知道是哪家的吗?”秦绾心中一动。

“好像看见马车上有个‘阮’字标记。”秦姝想了想道,“还有,那管家称呼他家主子‘二少爷’,其他的,要不属下再去打探打探?”

“不用了。”秦绾摇摇头。

阮家,京里来的,还有哪个阮家?这还真是冤家路窄呢。

之前收到的上官策的家书,上面就提到了,一年国丧刚过,阮家就匆匆忙忙下聘,把上官绮娶过了门——要说从前阮太傅深得圣眷,又是南楚文坛魁首,焦氏还敢嫌弃一个闲散王爷的庶女,但如今临安王已经是皇太弟了,皇帝身体不好,万一有个什么,那上官绮可不就是公主了?

尤其新帝上位后,作为三朝老臣的阮太傅被打压得厉害,更需要新的后台支持。就算焦氏对上官绮有再多不满意,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横竖不是嫁给她自己儿子,一个庶子和庶子媳妇,大不了成婚后打发得远远的,和自己的嫡子再也见不着面也就罢了。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了。

“姝儿,你在这儿看着蝶衣。”秦绾起身道。

“是。”秦姝应了一声,和她换了位置。

秦绾开门出去,门口站着的低眉顺眼的人,赫然就是秋鹤楼的掌柜。

“小姐。”掌柜恭谨地道。

“怎么?”秦绾走了几步,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了下来。

“回禀小姐,是阮太傅的家眷。”掌柜有条有理地答道,“老太君俞氏,现在阮家的当家主母焦氏,还有二少爷阮明文、和惠县主上官绮夫妇,三少爷阮明兴,另外有位姑娘,没打听到是排行第几的小姐。”

“难为你了。”秦绾不觉笑了。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人家的女眷都打听得如此清楚,可见这掌柜的能力着实很不错。

秋鹤楼,自然是欧阳慧的产业,也是她布置在南楚的情报网核心。因为鞭长莫及,当年李钰虽然知道这个据点,但也无法采取什么措施,直到去年秦绾出使南楚,才重新联络起来。

不过,上一回只是书信,这次,掌柜才真正见到了新主子。

其实这掌柜也不是外人,陆氏一门,当年可是举家投诚了欧阳慧,算是她手里的中坚力量,不过,陆熔习武,和残存的属下避居宁州后,带着亲卫的书信去了言凤卿军中,如今应该也在南楚。而陆家的其他几个兄弟倒是从商的多,像是嘉平关的陆灼,和秋鹤楼的陆焕。

最初的秋鹤楼也就是个小酒楼,欧阳慧还没那么多资金提供,而短短五年,秋鹤楼几乎占据了湖阳的一条街,发展迅速,日进斗金,这却是陆焕的手腕了。

陆家并不是什么大家族,陆熔这一辈也就剩他们三个堂兄弟,还有个陆焕的同胞妹子陆烟,如今在西秦。然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陆家人丁单薄,到了下一代,竟然只有陆臻一根独苗了。陆灼一辈子没有婚娶,这陆焕膝下也就只有一个独生女。

所以,不论是以前的欧阳慧,还是现在的秦绾,都很信任陆家。

只要陆臻在她身边,陆家上一辈就不会有人反叛。

“他们走了?”秦绾道。

“没有。”陆焕摇头苦笑,“他们出价高,西院里的那队客商把院子让出来了。”

虽说看不惯,但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一个做生意的也不好阻止。好在西院距离这里很远,几乎隔了半条街,平时到也不怕撞上。

秦绾笑笑,出价高只是一个原因,普通百姓到底不敢和官家抗衡,能有银子拿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对了,明年陆臻就要成亲了,陆掌柜若是得空,不妨来喝杯喜酒。”秦绾又道。

“真的?”陆焕不禁又惊又喜。

虽说他不是不满意雕羽,但毕竟人已经死了,他也怕侄儿想不开,真为了一个死去的女子耽误终身,如今竟然听到侄儿愿意娶妻成家了,简直像是天上掉了个金元宝下来,刚巧砸在头上,明明眼冒金星,却又喜不自胜。

“是哪家的姑娘?”陆焕连忙问道。

“礼部尚书家的,挺不错的。”秦绾微笑。

陆臻和柳湘君……也算是不错的一对了,只要能互相有点好感,感情什么的,婚后自然能慢慢培养。最不济,就算陆臻一辈子都没能爱上柳湘君,至少也娶了个贤惠的妻子,能为他生儿育女,打理家务。

刻骨铭心的爱情,人生有过一次就已经是奢侈,做人还是现实点比较好。

“有劳小姐费心了。”陆焕郑重地一揖到底。

他不是不通俗务的人,相反,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最是圆滑通达不过,当然明白,以陆臻的出身,虽然他是新科探花,但要和官宦世家结亲,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金榜下招亲的人家,多半是富而不贵,或是在朝堂上无人的世家。像是礼部尚书这样的门第,选婿一定会选门当户对的。

“陆掌柜言重了。”秦绾受了这一礼,随即笑着把人扶起来,“明年过了国丧,就该办婚事了,不过我毕竟是姓秦的,陆家还是得有个人过来操持,陆掌柜也知道,陆熔……指望不了他。”

陆焕尴尬地笑了笑,自家堂兄是个粗人,让他在外面办事很让人放心,可是操办儿子的婚事……想了想,他说道:“属下修书,让烟娘过去吧,姑姑帮着侄儿操办也不会让人说闲话。”

“好。”秦绾点点头。

就如她所说,她和陆臻毕竟没有什么关系,她替陆臻提亲,是给两家的脸面,可要是连婚事都一手操办,就太过了,陆家毕竟不是真的没人了。

“冷将军的大军到哪里了?”说完私事,秦绾开始关心军情。

横竖蝶衣病重,一时也走不了,可以先好好打算一下。

“前些日子的军报,冷将军打下了会阴郡,正和崇州军对峙中。”陆焕答道。

“崇州的十万兵马,果然不怎么好打啊。”秦绾喃喃自语。

崇州军统领白鼎,今年才四十出头,当年还是冷卓然麾下的将领,这十几年来,在南楚将才凋零的时候,已经成为南楚的顶梁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