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三章合一

和离之后 澹澹 12447 字 8个月前

3看戏

如果方才还只是揣测,眼下这个念头怕是已在心里生根了。

送伯夫人归来的徐静姝站在游廊一侧,望着远去的虞墨戈色如阴云,愁郁难纾。

兄长看不出蹊跷,可她明白,虞墨戈方才的目光未离容嫣寸厘——

容嫣去南郊被困,留宿友人庄园,问题是她哪来的友人。吕嬷嬷套了云寄的话,宛平她根本无一友人。而虞家庄园便在南郊,好巧不巧,那几日他也去了南郊。于此,还能让人作何想。

其实留宿也算不得多大的事,被困相助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可容嫣全程避开这个话题,只字不谈,那便有问题了,她在逃避。

问心无愧,何须避。

静姝猜不透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直觉告诉她,他二人绝没有看着那么简单……

她透过游廊窗格望着容嫣,心情黯淡。知道容表姐美,却从未细细打量过,乍一看却是娇颜如玉,如莲绽放,沉静内敛。可一笑一颦中偏又透着不经意的清媚……不对,清媚许淡了,应是魅惑——不是妖媚,是一种不应龄的沉着所散发出的诱惑,绵绵地网络人心,欲罢而不能。不要是男人,便是她也觉得心惊。

这一瞬间徐静姝竟不由得感叹,好在她是个嫁过的……

青窕胃里不舒服,随嬷嬷去了花园暖阁,容嫣留下来陪澜姐儿。

夫人婆子都不在,几个刚留头的小丫头便带着澜姐儿堆雪人,嬉闹极欢,容嫣看得也好不欣悦。都说孩子是天使,一点没错,看着天真无邪的他们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幸福无比……

“啪!”

一个小雪团飞过来,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出神的容嫣脸上。

听到澜姐儿嘻嘻的笑声,容嫣哭笑不得,唤道:“你个小淘气!看我不罚你。”抬脚便去捉她。

残留在睫毛上的雪融化,模糊了眼睛。她使劲眨了眨,低头去抹。见眼前多了一只手帕,没顾考虑道了声“谢谢”接过来。

对方没应,唯是一声轻笑。她突然觉得不对,抬头瞧去,竟是徐井桐。

她顿了顿,将手帕塞回去,找出自己的帕子转过身去抹,感觉稍稍好些了,看都没看他一眼绕过他奔澜姐去了。

澜姐一见她便躲到小丫鬟身后,露出个小脑袋朝着小姨嘻嘻笑,玩起捉迷藏来了。

来来回回几次,容嫣捉不住她,只得强笑哄道:“澜儿乖,小姨带你去找娘亲好不好。”

“不好。”澜姐拉着小丫鬟的衣角道。见容嫣表情严肃便嘟起小嘴,可怜巴巴道:“小姨陪澜儿玩一会,玩一会。”

被这么求,任谁也抵抗不了。容嫣正想着如何躲开徐井桐,他却上前,站在澜姐儿面前弯腰低头道:“澜儿,看看小叔给你带什么了?”说着,背在身后的手亮出,一只精巧的仕女糖人在澜姐儿眼前晃了晃。

“糖人,糖人。我要,小叔给我。”澜儿从丫鬟的身后窜出来,张起两只小手去抓糖人。徐井桐手一提,她扑了个空。徐井桐朗声而笑,视线却始终未离身侧的容嫣。

见她容色淡淡,他低头看着小侄女。“澜儿若是回答小叔问题,小叔便给你。”他又瞥了眼容嫣,笑道:“澜儿说,这糖人漂不漂亮,可像小姨?”

话一出口,小丫鬟们纷纷低头,互看了一眼。

容嫣脸色愈沉,瞥向远处只当没听到。可澜姐儿哪懂这些,比照着看了看糖人,又看了看小姨,很认真地思量了片刻,点头道:“像,小姨漂亮。”

徐井桐闻言笑得更欢了,手又提高了几分。“既然像小姨,那我们送给小姨吧。”说着,手试探朝容嫣的方向靠近。

澜姐儿哪肯,扑着小叔讨要,徐井桐便朝容嫣的方向蹭了两步。眼见她又要扑上来,他一面逗着小团子,“给了?给小姨了?给了啊?”再次朝容嫣靠近。

“小叔给我,给我嘛,给我!”

澜姐儿急得哇哇大叫,徐井桐却逗得乐此不疲。眼看着糖人快落近小姨怀里,澜姐儿撒起泼来。

徐井桐的手就在眼前晃,躲都躲不开,比那糖人还要黏腻。容嫣忍无可忍了,陡然抬手一把将眼前的糖人夺了下来。

手里蓦然一空,徐井桐愣了,回头看着容嫣。小团子见糖人落在小姨的手里也傻眼了,紧抿着的小嘴抖了抖,眼泪出来了。就在她张口要嚎的那刻,容嫣忙弯腰把糖人送到她手里。

“澜儿不哭,糖人是你的,小姨不要。”一边哄着,一边给澜姐儿抹流出的眼泪。怫然举眸,嫌恶地瞪了徐井桐一眼,抱起孩子便走。

可方穿过游廊,还没到通往前院的角门,又被他赶上来截住了。

有孩子在,容嫣只得深吸口气,安奈着情绪道:“二少爷请让我过去,澜姐儿玩得太久,该歇晌睡午觉了。”

徐井桐手臂依旧拦着,佻然道:“表姐还要躲着我?”

“二少爷,请自重些,您是订了亲的人了,还是不要传出是非的好。”

她是实话实说,可徐井桐不在意,反倒仰笑又朝她贴近,低眸道:“表姐这是吃醋了?”

容嫣内心无奈,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到底是自己表意不详,还是他觉得拿她寻开心是种乐趣。就算他不在乎名声,她还在乎呢!

抱着孩子行动不便,左右不知该朝哪躲,容嫣余光四下瞟望,忽而朝西拱门凝了一瞬,随即垂眸。然再抬头时愠意消失,眉心微蹙,笼着怜人的委屈……

她唤小丫鬟将澜姐儿送回前院,对视徐井桐哀婉轻叹道:

“我哪里有吃醋的资格……”

软糯的声音映着楚楚眸光,任是石心也要化作绕指柔了。

这,有点措手不及——徐井桐心猛然一颤,怔愣地唤了声:“表姐……”

不给他思虑的时间,容嫣接着道:“二少爷,您之前说的话可还算数?”

“算,算数!”徐井桐兴奋得顾不得动脑,连连应声。

可容嫣却苦笑,眉心的酸涩将徐井桐的心也蒙上了一层雾。“您说我们缘分天注定,可如今你要娶了,我又算什么呢?原来一切不过都是哄骗罢了。”说着,举眸看了他一眼,星眸婆娑,澄澈见底,目光柔柔地把人的三魂都勾去了。徐井桐只觉得心空荡荡的,忙皱眉解释道:“不是我要娶的,真的不是!我心里只有表姐。”

“哼……”

容嫣一声冷哼,绵软却甚是凉薄,重重地挑动了徐井桐的神经。他眼皮直跳,恨不能以誓来表达自己的不情愿。

“我连见都未曾见过她如何要娶。不过是家里人逼我的罢了,若是表姐跟了我,我定会推掉婚约的。”

容嫣摇头。“袁家小姐与您再配不过了……”

“在我心里没有比表姐更配的!”

“我嫁过。”

“我不在乎。”

“您不在乎,你家人也不会同意的。”

若是徐井桐犹豫了,哪怕片刻,容嫣也愿相信他十分哄骗里起码有两分是真。然他脱口而出:

“会的!他们会同意的。表姐放心!”

如此,容嫣也不必留情了——

“算了吧。您还是忘了我吧,我们之间不是良缘,是孽缘。我不想给您带来负担……”她咬紧了下唇,欲语凝噎,好似这一刻不极力克制,下一刻泪水便要哗然而下。

徐井桐到底年轻,哪经过这些。若非是澜儿隔在二人中间,他真恨不能一把将容嫣揽入怀中去疼惜。可这会儿,他连握她的手都做不到,心焦得只能迫切道:“我父兄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若他们就是不同意呢?”容嫣截了他话。

“那我就是撇了这个家也要你!”

总算换来一个淡淡的笑,徐井桐盯着她唇角的小梨涡,迷人得不得了。随着樱唇翕动他彻底沦陷了。

“你可舍得?”

他三指朝天,信誓旦旦道:“我以我的仕途发誓,我……”

“徐井桐!”

西拱门处,一声怒吼如惊雷,霹得徐井桐登时一个激灵僵住了,脸色煞白,头都不敢转。

徐井松箭步冲到弟弟面前,克制了许久的情绪到底耐不住了,上去便是一巴掌!

真是屡教不改,竟敢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对临安伯府而言,徐井松是世子,只能从武继承爵位,但如今文官当道,家里没个文官不行,于是便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弟弟身上。可他到好,整日痴迷这个女人!

而这个女人——

徐井松瞪着容嫣,满腹的话在胸中打转,终了唯是切齿狠对弟弟道了句:“跟我去祠堂!”便甩袖走了。

方才还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这会儿吓得连头都不敢抬,红着半边的脸提心吊胆地走了。

容嫣看着远去的兄弟二人,面色清冷。她知道徐井松想说什么,无所谓,反正在他心里她就是个“红颜祸水”,她不在乎再描上一笔。倒是他自己,该看清他这个薄情丧志的弟弟了。

想来经此一事,徐井桐也不敢再招惹她了。

她淡淡挑唇,悄然转身,然一抬头便瞧见了游廊里的虞墨戈。

二人对视,她怔了住。

他何时来的,刚刚那幕都看见了?

方才的镇定全无,容嫣心里莫名地慌,似做错了事的孩子无措地绞着帕子,匆匆福了福身连个话都没留跑开了。

虞墨戈看着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角门里,狭目微眯,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

为了避开虞墨戈,容嫣稍后走的。一直到她离开伯府,徐井桐还跪在小祠堂。为了彼此颜面,徐井松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弟弟的荒唐行为,只道他举业不专,故而受罚。

客人散尽,正堂里,临安伯徐徐捻着手中的紫檀珠,阖目道:“可试过了?”

身侧,徐井松蹙眉点头。“试过了。今儿徐先生讲的那些时论,他要么无动于衷,要么答非所问点不透中心。虞墨戈毕竟是个武将,对这些不甚敏感倒也能理解,何况这几年纵情声色,哪还来的劲头去了解这些。哀莫大于心死,怕该是真的吧。”

闻言,老伯爷捏住了珠子,睁开双目冷道:“那便不能是装出来的?”

装?徐井松沉吟,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若真的是装,只怕装得太像了。二十几岁,正是冲动的年纪,他怎可能沉稳至此。即便探他痛处,谈及他革职乃至在都察院被冤之事,他居然都可以一笑而过。徐井松看得出,他这种释然不是强力的隐忍,是发自内心的云淡风轻。曾经让他一蹶不振的伤,便这么过去了?

“不管怎样,国公府让盯着,那便盯着吧。”老伯爷又继续捻着珠子道,“若吃不准便再试,且留徐先生段日子,话谈多了总有他露马脚的时候。”

也只能如此了,徐井松扬头看向室外,天色渐暗,似黛青的帷帐缓缓拉下,又似末了戏台上的幕布。

今儿,他还真是看了两场好戏……

……

容嫣端坐在车里闭目养神,马车经过三元巷,杨嬷嬷拍了拍她手,抬着下颌示意她向外看。她撩开车窗帘便瞧见了不远处胡同里虞家的马车,凝思了片刻,收回手指道:

“回头,买些点心,绕崇志胡同回去吧。”

“三少爷!!”

随着九羽入门一声疾呼,容嫣彻底瘫了……

虞墨戈猛然被叫醒,惶恐地拦腰将身边人捞了回来,抱住。

他捂住容嫣胸口,低声轻唤:“容嫣?”

容嫣急促吸气,渐渐缓过来,可一睁眼看到的却是胸前他沾了血迹的手。她努力平复,待呼吸顺畅了,离开他怀直身而起。

跟随九羽入门的杨嬷嬷赶紧上去搀扶,也生是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不敢睁眼,握着小姐的手退了一步。

虞墨戈沉默。

他目光一扫,忽见到容嫣白嫩纤细的手腕红得发涨,意识到是自己所为,眉心一皱上前要去碰,容嫣下意识躲了下,惶惶地看了他一眼,又退了一步。

眼见门外的人越来越多,虞墨戈没有继续,探出的手僵在空中须臾,默默收回来了……

澹华寺出了命案,县衙来人了。

张捕头见了容嫣关切询问,听闻她受伤后极是愧疚,直道是自己失职被周群逃脱。容嫣不恼反安慰他,“犯人逃脱,谁也不愿。”

这是真话,犯人逃脱,张捕头也免不了受罚。亏得英国公府的三少爷经过,救了荣家小姐,不然出了万一,他罪过更大了。

当场问过话,众人便散了,了尘大师为死者超度。

担心容家小姐受惊吓,张捕头主动提出送她回去,容嫣婉拒。临行前她回首看了一眼,却只望见虞墨戈挺拔的背影远去,她想了想,走了。

从上客堂陆陆续续被人围观,二人便再无交流,甚至连个对视都没有。

她是不敢看他,至于他,她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各取所需,互不干涉。”话说得容易,可当真剥下神秘,暴露未知时,她怕了。

他到底怎样个人,又经历过什么。这些她从不关心的问题如今成了羁绊,成了她恐惧的源头。她甚至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不过也好在是“互不干涉”,她没有卷入他的生活……

“今儿多亏了虞少爷。”马车上,杨嬷嬷感叹。“怎想到竟是两个人,若不是虞少爷在……想想都后怕。”

容嫣沉思,问道:“死的那个,衙役如何讲的。”

杨嬷嬷知道她指的是后者,叹道:“说是和周仁是一伙的,当初侥幸逃脱,如今便和跑出来周群计谋绑架小姐,没成想躲得那么深。其实他若不现身,也能躲过一劫。不过都是命啊,倒霉他遇到了虞少爷。这就叫老天有眼……”

当时只有虞墨戈和容嫣在场,他人不晓,容嫣可看得清楚。那人身手极好,可不是周仁之类,而且他也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是冲着虞墨戈。

容嫣想到他手里的那把刀,细长弯曲,刀尖略宽上翘。她在淮安伯府见过,跟随徐井松的卫所士兵身上带的便是这刀。是军用的柳叶刀。

如此,他更不可能是周仁的同伙了。

是有人要害虞墨戈?

容嫣觉得头疼,越是不想深了解他,越是控制不住地去多想。她暗嘲自己,知道那么多做什么?不管对她,还是对他,都没意义。

见小姐颦眉阖目,杨嬷嬷含在嘴里的话不知该不该说。今儿受意去求虞家帮忙,她也是心存忐忑。他二人的关系,她清楚。没有利益纠葛,没有感情维系,连交情都算不上,人家肯不肯帮?即便肯,又如何帮?若只是帮她报官,她也说不出什么。

可还没待她开口,那个一脸冷相的侍卫便将她迎进了别院。她能来,必然是出事了,英国公家的三少爷抬脚便走,几乎是在去寺里的路上听完事情经过的。

经此一事,杨嬷嬷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别扭。

还有上次在郊外偶遇,她觉得三少爷对小姐也没有想象的那般淡漠不堪,她是真希望有人对小姐好,小姐经历了太多的炎凉之事,无情之人了;可转念思量,好又如何,门不当户不对,身份悬殊,他们根本走不到一起。

难不成他真想要她做外室?她家小姐可不是这样的人……

杨嬷嬷想得投入,情不自禁地哼了声。容嫣看她一眼,杨嬷嬷讪笑,随即敛容皱眉,忧忡道:“您和虞家少爷……”

“别说了。”

容嫣叹了声,阖目,无力地倚在靠枕上再不想多言一句。

……

云毓院,正房。

虞墨戈三日没有出房门了。

其实他原本并不住这,而是前面的然犀苑,只是因为这离别院的侧门最近,方便她来,便成为了一种习惯。

原来习惯这么容易形成。

而有些习惯,过去多少年也不会变……

他倚在圈椅上,下意识地去摸左额,平滑依旧。

伤痕不在了,可记忆抹不掉。多少次闭上眼睛,还是战场上那一幕,蒙古弯刀在眼前划过,从左额到眼角,血淋淋的,模糊了眼睛,透过血色他看到二哥虞抑扬倒在他面前……

他为了援救自己而亡,却不是亡在元蒙的刀下,而是亡在兄长的阴谋里。

包括虞墨戈自己——

曾经也是把一模一样的柳叶刀,猝不及防,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猛然刺入,穿透胸膛刺破心脏。

他低头,眼看着胸口透出的刀尖带出一朵妖冶的血花,还没待他转身,握刀人步步紧逼,那刀便一寸一寸地从他体内经过。最终刀柄抵在他后背,深得不能再深时,他回首,看到了三十六年人生中的最后一张脸……

虞晏清。

……两年了,死而复生两年,他从三十六岁重生到了二十三岁。

当初虞晏清作为英国公世子,征讨西北,险些丢了大同。是他为了祖父不被削爵,保兄长世子之位,主动承担责任,用铁券换取了英国公府及自己的平安。

可怎奈先帝驾崩,新帝继位再究此案,他不但被削职,还被关进都察院一整年。

二十三岁,正是他心灰意冷,留恋声色,成为京中纨绔之首的那一年。

这“纨绔”,他已经做了快两年了……

虞墨戈深吸了口气,缓缓睁开双眼,视线轻抬搭在了对面的紫檀多宝格上。一只精巧的掐丝鎏金首饰盒落在商周青铜和汉代玉器中极是惹眼。他起身去取,打开,里面是只墨绿翡翠镯子,她抵给他的那只。

玉质纯净透澈,摩挲在指尖凉润滑腻。虞墨戈看着手中的镯子突然冷笑了一声。人都道玉随其主,她不正是个聪颖之人,通透如玉,凉而淡泊。

“各取所需,互不干涉。”她是如何想出来的呢?真是绝妙透顶!不谈感情没有羁绊,说分,连个招呼都不必打。一个女人可以独立淡泊至此!

虞墨戈想到那日她看自己的最后一个眼神,恐惧,惊骇……她一定是怕极了自己吧。也好,没走进他的生活也是明智的选择,不管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料定自己不会有个好结果。

回身坐在多宝格边的罗汉床上,他望着小几上的清酒出神,手里的镯子始终没有放下。

断了,就这么断了……

正想着,门外九羽突然传音,让他的心登时一紧——

“爷,容家小姐来了。”

……

容嫣进门时,虞墨戈正坐在罗汉床上饮酒,他举杯而尽,接着又不慌不忙地斟了一杯,捏在莹缜的指尖。

看着地上成对的皂靴,和他盘在床边的一双裸足,记忆霎时间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她愣了会,随即回神提着食盒款款上前,放在小几上打开。

“伤好了?”他平静问,语气略显疲惫。

容嫣莞尔点头,忙着手里的活,没看他。

“那天吓到你了。”

她手顿住,眉心微蹙,浅笑道:“嗯。脖子都伤了。”

明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她却避而不答。虞墨戈无奈捻着指尖的酒杯,抬手,一饮而尽。辛辣充斥口腔,舌尖泛上一股淡淡的苦涩,他低哑着声音道:“对不起,我去晚了。”

容嫣终于抬头了,含笑对视他摇了摇头。“你能来我已经很感激了。嗯,我今儿给你带了点心。”说着,她指了指小几上一层层铺展开的食盒。“都是我自己做得,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做了好几次都失败了……”她越说越没底气,最后赧颜羞红了脸。

虞墨戈看着她撩袖拣了一块雪白的芸豆糕递过来。她纤指白嫩得和那糕似的,圆润的指甲染了妃色,像落在瑞雪上的花瓣,美得让人心颤。

而它也在颤——

容嫣手在抖,她掩饰地用左手托住了伸出的右臂。他不动,她实在撑不住了,尴尬地挑了挑唇,干脆送到了他唇边。

虞墨戈目光落在眼前的糕上,又不动声色地瞄了她一眼,咬下一口,皱眉。

“不好吃?”容嫣疾声问道,随即落肩收手,失落地叹了声。“就知道不好吃,还是算了……”

她方想把糕放回去,手却被他捉住了。容嫣内心慌乱,却僵在那一动不敢动,目光无措。

虞墨戈指腹在她手心摩挲,汗津津的一直凉到指尖。她还在抖……

“你怕我?”

容嫣躲避与他对视,喉头动了动,樱唇轻碰如绽开的花,犹豫着吐出了那个字。

“……怕。”

“那你还来?”他追问。

她的肩再次耸起,提了口气诚挚道:“可你救了我啊。”

这是事实。

再如何惊恐也不该分不清状况。她想了许久认定了这件事:他再可怕,也不是对自己。细数二人过往,他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自己产生威胁的事,反之,他让她很安心。

而且两人的合约也如是:他们需要的是彼此这个人,其他都不必理会。

“所以你是为了感谢而来。”

容嫣想想,摇头。她就是想来,单纯地想来。

虞墨戈眉梢微不可查地挑了挑,轻抬下颌,端量着掌心里她白皙的手和那糕,忽而一笑,探头又咬了一口,不轻不重,连着入口的糕咬到了她小巧的指尖。

指尖紧迫,随即轻柔的濡濡感撩过,容嫣颤了颤,慌忙地收回了手。

对面,他鼻间笑音轻佻。容嫣抬眸看他,视线搭在他弯勾的薄唇,见他舌尖无意地舔了舔下唇,她脸登时绯云漫尽,垂下了眼皮,佯做不经意地挑拣糕点,问道:

“还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