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害口,表姐气色不佳,可提到外祖便神采奕奕。然容嫣却没有这份感触,的确太久不见了,久得她头脑中根本提不出对外祖家的任何记忆。
她不想惹得表姐郁郁,浅笑道:“还有日子呢,再说吧……”
青窕直性子,哪容她含糊。方要开口究问,一股子突如其来的酸意涌上,她拧眉捂住了口,拉着嬷嬷便朝后退,几欲安奈终了还是败了,“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容嫣上前,青窕捋着胸口摆手。“腌臜,别过来了!有嬷嬷在,你先去后院等我吧。”说罢,被嬷嬷丫鬟搀扶着去了暖阁。
见下人拾掇前面游廊,容嫣折身穿过花园的拱门去后院了。然才走进小竹林,便听闻身后窸窣声。她心下一动,驻足,猛然转头,一眼对上了身后人幽沉含笑的目光——
是虞墨戈。
容嫣长舒了口气。方才那一瞬,她还以为是徐井桐,真是被他给折磨怕了。然细琢磨,这口气里怕不止虚惊吧。望着眼前人,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心始终在一个不易察觉的高度提悬着,如今终于归位了……
虞墨戈是不懂她这口气的含义,但他瞧得出她今儿气色颇好。
容嫣望了望左右,瞧着没人好奇道:“表姐夫他们呢?”
“还在论政,讲八股制艺。”
“那您怎来了。”
“不感兴趣……况且我兴趣也不在那……”
不在那在哪?容嫣怔住,然看到他勾起唇角瞬间懂了。目光无措间,脸颊红得似她斗篷衣襟上的海棠,与之相映,娇媚更胜一筹。
“开心了?”他下颌微扬,轻佻道。
容嫣想了想猜出他所指,嫣然甜笑,声线婉转道:“嗯,和弟弟分开那么久,整日挂念,如今可算是见到了。”
见她笑靥如花,满足得不得了,虞墨戈心都跟着吹了春风似的。忆起她曾经梦魇,他可是清楚她究竟有多思念亲人。
他悠然上前,靠近她。她怎么还是那么小,小得他忍不住去凑近,贴在她耳边道:“我们也好久不见了,你想我了吗?”
气息扑在耳边痒痒的,温暖而暧昧。容嫣的脸登时红云布满,捏着耳朵朝后躲了躲。可他又跟了上来,她再躲,他再跟……
一直将她逼到了六角亭下,她倚着亭柱无处可躲了,怯怯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狭目微扬,矜贵清雅的脸浮着一抹轻笑,还在等着她的回答,于是喃喃道:
“想,想过……”
想过?
虞墨戈眼眸一凝,盯紧了她。
什么叫想过?是某一特定时刻想起了他,还是某一段时间她在想他?
不管是哪个,这个“过”字都极其讨厌,将本应该持续的事情偏就定格在了过去。这可不行!
虞墨戈笑意愈浓,勾起她下颌,指腹她微翕的樱唇上抚过。看来他还真应该仔细教教她该如何正确“说话”了。
“晚上我来接你……”
“姐!”
容嫣看着面前人竟愣住了。“容炀?!”她赶紧上前,拉住了弟弟的手既惊又喜道:“你如何来了?”
原身和弟弟感情及深,这种情感延续到容嫣身上,她激动得明明是高兴,却忍不住眼圈红了。
容炀见到姐姐也极是兴奋,清瘦的小脸亮了起来,笑道:“我随二哥和表姐夫来的。”
“表姐夫?”容嫣看了眼青窕,青窕含笑点头。
“前几日你表姐夫去趟通州,想得几幅丹青顺路拜访了容家,炀儿想姐姐便跟着带来了。”
“他们肯让他来?”容嫣讶异问。
青窕撇了撇嘴。“见你,自然是不让。腊八那日,伯爷故交翰林院的徐先生不是随井桐来了么,一直在伯府没走。容二婶母听出个缝,说是明年你兄长春闱,商量着来拜见,给提点提点。容二叔送了几幅丹青,又都是捎带脚的事,你表姐夫也就应了。万氏可不亏呢,临行前把小儿子容烁也给塞上了马车。自家的都送去了,留下炀儿也不是个事,毕竟炀儿才是伯府亲小舅,所以这不就跟来了。”
说着,又不忿地哼了声。“若不是冲着炀儿,我才不容他们。”
“给表姐添麻烦了。”容嫣抚着弟弟的肩含笑道。
青窕皱眉。“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我是替你不平。心硬得跟石头似的把你赶出家门,我没找他们算账去便罢了。这会儿还舔着脸因咱家关系占便宜,好不知羞。”说着,看了看容炀,也觉得自己话多了,便抿唇勾了勾嘴角叹息道:“不管怎样,你们姐弟两是见面了。炀儿想你也想得厉害,年前他暂不会走,你们姐俩趁这机会好好聊聊,我也先回了。”
见表姐起身要走,容炀突然将她唤住了。“表姐,我还得跟你回去。”
容嫣疑惑地握着弟弟的手,容炀垂头小声解释道:
“二婶母许我见姐姐,可不许我留宿,定要我和大哥二哥在一起,我还得随表姐回去。”
“你愿留就留,在乎她作甚!嫣儿是你亲姐姐,她还管得了你和姐姐在一起。”青窕仰着脖子道。
姐弟俩没应声,互望了一眼。
姐姐出嫁,父母过世,容炀独自留在容府。虽祖母疼他,可到底还得由二房照顾着。万氏是个咬尖自私的,这些年能待见他,还不是看在容嫣嫁入秦府的份上。如今容嫣与秦晏之和离了,想也想得出弟弟在容府过的是什么日子。
过了年容炀便十三了,身高已及姐姐,只是过于清瘦,细胳膊长腿显得人有些单薄,一身玄青直缀都撑不起来,把少年该有的朝气都给压住了。他长相随了母亲,更偏清秀,又因着才刚刚发育,故而稚气未脱,可那双清眸里却多了这个年龄不该有的黯淡。
毕竟是一脉血缘的弟弟,是容嫣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她看着他好不心疼,也徒生了份愧疚,只觉得自己没有做好当姐姐的义务。
容嫣真想留下他再不叫他走了,可想来这也是不可能的事。不要说祖母,族长不会放他的,只有他赶紧考学,出人头地才能摆脱那个环境。
为了不给弟弟造成困扰,容嫣答应过了晌午会送他回去。且毕竟是来习课的,为了进学,这难得的机会也万不能耽误了。
容炀闻言,懂事地点了点头。
看着谨慎的姐弟二人,青窕心里好不酸楚。若是姨母和姨夫还在,他们哪里用过这种日子……
因腊八那事,徐井桐被罚了整整三日,最后不得不回京才算了了。为了让他一心举业,徐井松不但联系了他的老师——也是他未来岳父袁直盯紧了他,还请了两个宛平名士跟着。
真是操碎了心。
如此,他有多重视弟弟,便有多抵触容嫣——
不过为了妻子,他没有表露丝毫,不然也不会答应容家兄弟来访师学业。但别人看不透,容嫣明白。两个不和的人,面上再如何融洽,气场都是相排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