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跳坑里了。万氏真恨不能抽自己个大嘴巴,今儿这脑子不灵光就算了,还净给自己挖坑跳!她撩起眼皮瞄着四周,瞧着一双双鄙夷的眼神,感觉自己似被逼到悬崖边缘,无路可退,怎么解释都没用了。连大伯祖都气得喘息不匀,万氏真是牙都快咬碎了。
她忽而望见眼神澄亮犀利的容嫣,登时恍然大悟。
计,都是她的计!她能把大夫请来,她就不能把家塾先生也请来,还有昨天马吊……
压了一晚上的气此刻是熬不住了,眼下肝火极盛的万氏哪还有理智,指着容嫣的鼻子开骂起来:“你个没良心的!敢情这人都是你请来的,你给我们下套是不是!你……”
“二儿媳妇!”梁氏大喝一声,还嫌人丢得不够吗!
容嫣是自知抵不过一家人才选了这么个时间,设了这么个计。此刻,包括族长在内所有人都站在了她那面,一家人被推上风口浪尖即便再如何解释也只会越描越黑。梁氏屏了口气,努力安奈气得哆嗦的身子看了眼容嫣,寒声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接容炀出去,我要带他回宛平!”
“休想!”
梁氏拍案大吼,惊得众人心一颤。
然大伯祖却不为所动,长叹一声目视容嫣,话却递给了梁氏。“弟妹,休要激动,好生商量。容嫣,我明白你心情,但容炀是容家孩子……”
“我接到宛平容宅,也容家。”
三叔公伸手制止。“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养容炀我可以理解,但是你总归是女人,不可能一直守着弟弟。若是你嫁人了,他有家不回跟着你算什么?”
“容炀一日不考学,我便一日不嫁。我敢对着祖宗发誓……”
“别!”三叔公制止。“孩子,这话可轻易说不得,容炀有他的人生,你也有你自己的。不必为此发这种誓言。”
自己祖母都未曾为自己想过,倒是大伯祖还能想到她,容嫣莫名心里有点暖。可眼下不是心软的时候。“我说到做到,如果我真的嫁了,您大可把容炀讨回来。”
“即便如此,你拿什么养他。”
“我有家产,供容炀绰绰有余,绝不会比他在容府差半分。”容嫣信誓旦旦。
“这可不是你说说而已。”
容嫣摇头。“我有能力养他,在宛平我置了六百多亩的地,足够我供他读书。”这话可提醒了大伙,方才万氏不是提到了吗,且还送了她首饰,可不是真的有钱。三叔公见众人窃语,纷纷点头,他看了眼梁氏。
梁氏终于明白,她显富的目的在哪。容嫣啊,你可真是心机够深的。
见梁氏不反驳,族长更加确定容嫣所言不假。于他而言,族人能够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是首要的,眼下容炀跟着万氏的状况已然明了,为了孩子好,他也不该再留。于是品着品着下意识点了头。
万氏倒是巴不得少养活一张嘴。可突然觉得容炀若跟容嫣去了,那她真的跟大房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不要说容嫣手里的钱,就连大房的光都沾不着了。不行不行,容炀不能走。起码不能就这么走了。
“我不同意。”万氏脱口而出。
众人闻之鄙视地“咦”了声,窃窃私语。真是恬不知耻,把人家孩子糟践成那般,还有脸说得出口。
容仲琨窘得满脸通红,恨不能把自己媳妇嘴巴堵上,方喊了声“你闭嘴!”梁氏发话了。
“不行,即便一切安稳,他还是不能走。”
“为何。”容嫣冷漠道。
“容炀今年入州学,可宛平是县,容炀去了只能入县学,这差距不用我说吧。”说着,她看了眼族长。族长为的就是子孙的学业,一时也犹豫了。
“你若想照顾他也可以。”梁氏补言道:“回通州。”
回通州,不但容炀脱不了,自己也成她的筹码。她这祖母心思也不慢啊——
“为了学业我可以带他离开宛平。”
“通州州学都不去,你还能让他去哪。”
“去京城。”
“京城是你想去便去得了的?”梁氏冷哼。那可是没权有钱都没用的地方,真是异想天开。她还以为自己是曾经的秦家少夫人吗!
“想去京城还不容易吗,我送他!”
门外清润高扬的声音传来,带着笑意和京城天子脚下的字正腔圆。这声音听着耳生,容嫣猛然回头,愣住了——
承志堂,正厅。
梁氏遣下人备糖水,小厮搀容炀坐在西侧官帽椅上,就在他起身撩衣的那一刹,众人目光齐齐跟去,这才明白祭拜时几个孩子口中的“破了”是何意——容炀直缀臀部竟破了个大口子。
整日坐在椅子上读书,不及时撩起后摆难免磨得薄弱,一扯就坏。可问题是,这衣服必然穿了许久才会如此,瞧那颜色也不似新的,大过年的怎也不给孩子穿件新衣。
都知道容伯瑀去世后容炀养在二房,大伙不自觉地打量起二房的几个孩子。真是不对比不知心寒,从容焕到容芷,乃至白氏怀里的小儿子,哪个不是锦缎绫罗,瞧容烁那浆熨齐整的长衫,怕今儿是头一次穿吧……
万氏也瞧出来了,眉头一皱,急得直咬牙。输了一夜马吊,脑袋昏沉一早竟没在意他穿得是这件。昨晚明明给他送了新衣他不穿,偏捡了个旧的是要打自己的脸吗!
大伙目光钉子似的楔在她身上,万氏好不局促,掏出帕子掩饰地试试额角,怎奈腕间的两只镯子叮咚一响,众人眼光鄙夷味更深了。
沾着人家的光,拿着人家的礼,可好意思这般对待人家弟弟。还有没有良心!
再瞧瞧他们家,一个个脸色红润满面光彩地,越发衬得靠在椅子上的容炀苍白虚弱了。
此刻,梁氏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族长察出,对梁氏道:“二弟妹,炀儿这气色瞧着可不大好,是不是寻个大夫来看看,别误了孩子。”
梁氏连连点头,可瞧着瘦弱的容炀,族长心里不是滋味,又深叹道:“弟妹有功,二弟不在这个家都靠你撑着,含辛茹苦将儿孙培养成才。伯瑀是咱容家骄傲,且不提官阶品级,他抗倭被皇帝追封,追慕堂东厢的那块匾额是咱容家的荣耀,是他拿命换来的。咱可不能亏待了他的独子啊!”
这话一出,梁氏的脸是彻底没地搁了,强笑道:“大伯说得是,炀儿是我亲孙,更是我命根子,我哪舍得亏待他。”
梁氏疼孩子族长不是不知,寡妇不易,全付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可她毕竟年岁大了。“我虽是族长,宗族大事归我担纲,但关起门来你们才是一家人,你作为长辈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
这话可是意味深长啊!瞧着是对梁氏说的,所指还不是她那跋扈的儿媳。万氏不悦,却依旧笑容可掬地上前对着族长道:“他大伯祖,瞧您说的,都是容家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谁能亏待他。府里头吃穿用度他可都是拔尖的。这孩子心思重又极懂事,生是怕给家人惹麻烦,缺了少了从来都不言语,可是招人心疼。这几日新年,他免不了思念过世家人,又耍闹了一夜这才倒下的……哎,早知就不该让他随兄长们折腾。”
万氏说罢,环视身周,见大伙冷色不改也知道这不是几句话能辩得清的。与其在这挨眼刀子,还不如赶紧回去躲个是非的好。于是看了眼容炀,言道要带他回去好生休息,便和族长告辞。
祭礼已拜,也无它事,族长点头示意他们回吧。
可算得了解脱,万氏匆匆唤了玉芙把小少爷搀下去,却被容嫣拦开了。万氏纳罕间,只见她昂首上前,面色沉而坚毅,竟“嗵”的一声跪在了族长面前!
这一跪可把大伙惊了一跳,再瞧她那脸色,只觉得这天要变啊——
“请大伯祖为容炀做主,为我姐弟做主!”
说着,容嫣伏地施了个大礼。
大伯公震惊,身子下意识前探,疾声道:“嫣儿,你这是做甚,快起来。”
“族长不给我们姐弟做主,嫣儿便不起。”
瞧着这架势可是不小,一时堂上气氛冷凝,大伙屏息生怕气喘大了把这好戏打破。
这一跪,梁氏心沉,忐忑不安的事到底是发生了。就知道容嫣此番回来没那么简单。
族长的拐杖朝地一撑,又稳坐回去,正色肃穆道:“让我做主,究竟要做何主。”
容嫣淡定起身,看了云寄一眼,云寄点头跑出去不多时把门外候着的人请进来。来者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见了容家一众,匆匆拜了个年。
大伙识得,这是济善堂的坐堂大夫邢臣栋。容嫣先请邢大夫给弟弟把了脉,梁氏赶紧起身问及如何,邢大夫含笑安慰道:“小少爷这是气血不足,阴虚而至。容老夫人不必忧心,按我之前开的方子继续将养,用不了多久便会恢复的。”
“之前的方子?”梁氏茫然重复。
邢大夫看了眼容嫣,容嫣平静道:“大过年的请您来真是抱歉,便请您与我祖母说说我弟弟的病吧。”
容家小姐几日前携礼求上门,他自然推辞不得,至于病因他也不过实话实话。
“小少爷本就羸弱,又气郁化火而耗伤胃阴,胃失濡养,生了胃疾。故而导致气血不足,胃病邪上乘心又致心痛,归根结底还是郁气所致,治宜通滞理气。”邢大夫说着,又补道:“小少爷正处少年,长此以往下去定要落疾,到时候悔都来不及了,还是好生调养别耽误了孩子。”
“哟,说这危言耸听的话吓唬谁呢,别以为就你是医家出身!”
万氏为挽面子梗着脖子尖声辩驳,却惹恼了邢大夫。这是在质疑他的医术?
“容二夫人,您若信不过鄙人大可再找人诊,咱当面对质。”邢大夫气势不减她半分。
众人撇嘴,眼瞧着面色苍白身形瘦弱的容炀在那,她还好意思瞪着眼睛不承认!唏嘘声此起彼伏,容仲琨脸上挂不住了,生生将万氏扯了回来。
这事终是躲不过去,梁氏对族长道:“是我们大意了,没照顾好孩子,这孩子心事重有什么放在心里不说,免不了和叔婶少了沟通。”说着又对着容嫣道:“你若是不放心,留在我身边养便是。”
说这话时,梁氏语气是商量,可抛来的目光却是凛然凌厉,不容人置辩。容嫣忍了这么久为的便是今日,岂能因她一个眼神就放弃。
况且账还没算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