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所料,容嫣看了眼祖母,二人对视,毫无情感可言。
只要能炀搬出来,这些都无所谓。容嫣深吸了口气,漠然点了头。
如此,这事总于算了了。
“还有——”万氏话头未完,容嫣猛然抬头。万氏谄笑,接着道:“从容炀归我二房,这么些年我们二房好生供养,给他养了这么大,你说接走便接走了,那这么些年的花费……”
“二儿媳!”梁氏怒喝一声。
就知道不能交给她办事!她那脑袋里除了钱还是钱,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万氏还真是不觉得颜面有多重要,实在利益才是摸得着看得见的,眼看着她们都定下来说走便走了,以她雁过拔毛的性子,若不捞上一笔岂不亏大了。这么些天她殷勤地捧着容嫣,还不是看她手里有钱,好歹得挖出来些。
淡定的叶承稷听闻这话,也不自觉蹙了蹙眉。
而对容嫣来讲,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事,容炀再多能花多少,于是道:“好,谢婶母这么些年的照顾。”容嫣把“谢”字咬得极重,又道:“您列个单子笼个数出来吧。”
“还是嫣儿痛快。”万氏笑得跟朵花似的,从袖里掏出了一张纸笺。她还真是有备而来啊。
梁氏是觉得自己的脸都被她丢尽了,连叹三声干脆不管了。容嫣去接,却被叶承稷截住了,他展开信笺扫了眼,冷笑。“就这几个钱还劳您开个口。”
话露讽刺,万氏却全然不在乎,只要给钱就行。
“得,我这便替嫣儿出了。”
“不必。”容嫣拦住舅舅。“自家的事我们自己解决。”她不想舅舅破费,也怕梁氏再生疑。
钱不是问题,叶承稷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他盯着欢喜得眼冒金光的梁氏,蹙起的眉心忽而舒展,悠然而笑,“啧”了一声道:
“今早听漕运衙门主簿提有批货船被困济宁北,说是保定万氏药庄的。我记得二夫人娘家也是从医的,可是您家?”
“保定仁善堂?”万氏尖声疾唤道。
“哟,还真是您家的。”叶承稷笑了。“可是巧了啊。”
万氏脸都白了,惊问:“那船如何了?”
“哎,困在冰面上前不行退不了的。听主簿说,就是为了少走陆路非破冰而行,结果前面刚破后面便冻上了,困顿寸步难行,还求到了我们商队,可这漕运货物本就多,谁顾得上谁啊。”眼见万氏脸色愈难看,叶承稷叹道:“您说说,为了省那么些陆路费用,再把药材耽误了,可是值当。也不知这账是谁算的,抠在这没用的地方,这脑筋……”
叶二爷嘲讽意极弄,万氏臊得脸由白转红。这账能是谁算的,还不是她那个爹。可眼下计较这些没用,不能误了药材才是。
“二爷,您看咱都是一家人,可能帮帮忙?”万氏谄笑。
“一家人?”叶承稷瞥了眼他手里的清单。万氏立刻懂了,心里再不情愿也只得把纸讨了回来,厚着脸皮积笑道:“有嫣儿和炀儿在,咱可不就是一家人。”
叶承稷瞧她那卑贱的样就心生鄙夷,这便拿住她了,一家子也不过如此,皆是贪财的货。他挑唇笑了笑,又从万氏手里将单子抽了回来,玩味地扫了眼,笑道:“一家人也得明算账不是,这单子我收下了,至于商队……还得看万家能出多少佣金了……”
闻言,万氏气得是唇角直哆嗦,眼睛里都快崩出火星来。她不过才讨了几百两,可万氏的药材陆运,还不是随他漫天要价,任他宰割。这姓叶的果然心够黑……可再恨,她也不敢说出一个字来。
瞧着万氏那恨不能上来咬人的凶相,叶承稷不屑。也就是为了两个孩子,不然万氏这种人就是伏在他脚底他也懒得睬她一眼。
容炀的事解决了叶承稷要走。容嫣本还想同舅父询问南北漕运,可想来他公事耽误不得,毕竟日后还有机会。临行前她对舅父道过了年便会亲自送容炀去京城,到时候给外祖母请安。
如此,叶承稷安心,嘱咐她入京前来个信他好遣人来接迎,离开了。
送走舅父,容嫣带容炀径直回西厢。事情终于解决了,这通州她是一天都不想多待,吩咐云寄给容炀拾掇东西,她打算这两天便走。
这个家云寄也是看得透透的了,巴不得和小姐离开,欢喜应声去了。然刚出门便瞧见杨嬷嬷从前院回来,身后还带着一个妇人。
容嫣仔细端详,识出来了,是郡君身边的莲嬷嬷……
几人穿过抄手游廊,直奔承志堂而来。为首男子四十出头,生得玉面潇洒相貌堂堂,眉浑而入鬓,耸鼻薄唇,虽有几分凌厉却因笑起时唇角若隐若现的梨涡把这份硬朗柔化了。
不过也正是这笑,让人看着眼熟,尤其是那对梨涡。
容嫣也瞧着亲切,可空半晌愣是没想起是谁,还是容炀试探着唤了声:“二舅父?”
男子颌首,众人恍然。这便是京城叶家二爷,叶承稷。
叶氏祖籍临安,书香世家,高祖是当地有名的学士,精通黄老学说,因擅长诗文被推为“词坛名将”;曾祖则是知识渊博的儒士,在临川创立了“叶氏家塾”并聘请理学大师为塾师,课教宗族子弟。
人家叶氏家塾,可非容家能比的。
容嫣外祖叶元懋生于诗礼氛围,十九岁便进士出身入了翰林院。不过因其书生气浓,不精为官之道,在翰林院待了一辈子,直至五十六岁因病辞世。
受家族影响叶元懋极重视教育,长子早夭便把希望寄于二子叶承稷。怎奈叶承稷对学问不甚喜欢,却对经商颇感兴趣,又因其母家沈氏乃盐商之故,常和江南外祖家走动,展露其经商之才。
市农工商,商为下品。叶元懋不悦却不是那迂腐之人,于是默许了。然叶承稷也是争气的,几年功夫便做得有声有色,如今生意已是遍布南北……
不过从容嫣父母去世后,容叶两家再没走动过。
容嫣母亲叶绮蕴是沈氏小女儿,宠爱至极,得知丧信后沈氏悲痛欲绝,想起当初若非夫君坚持她如何都不会把女儿嫁给容家,不嫁便不会有今日,于是免不了迁怒对容家怀了怨气。而对梁氏来说,自己爱子罹难她又何尝不难过呢,无心言了句儿媳晦气被沈氏闻之,两家便彻底不往来了。
可今儿承稷突然到访,总不能是为拜年吧!
他还真就给各位拜了年,容嫣和容炀纷纷见过二舅父,叶承稷平静而应没多说什么。客人是二弟家的,族长见过了不必参与,可眼下容炀的事还没结束,一时走不开。
事情僵持,叶承稷笑道:“方才听了个尾巴,道是嫣姐儿想把弟弟送到京城读书?这是好事,若说做学问,哪里都比不及顺天府学。”
容炀能进京城任何书院,大伙都已经觉得不易了,然叶二爷开口便是府学,那可是一般人进得了的?再向上可就是国子监,入了国子监那便是一条腿迈进了官场。众人惊讶,容焕嘴里也有点不是滋味,他若是能入府学,说不定还能早几年考取举人。
若去府学,这事还用考虑吗?只要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族长自然没有意见。他含笑道:“叶先生可是能帮炀儿入学?”
“这是自然,容炀是我亲外甥,这都是我做舅舅的义务。”叶承稷端着茶盅,带着一副若即若离的淡定。见族长眉心平展,他抿了口茶又道:“我送他可以,但族长您也该应了嫣姐儿的要求。我是个商人,礼教云云我不懂向来随意惯了,瞧着人家姐弟想团聚便是不忍,如今课业之事已解决,可依了二人了吧?”
族长点头:“容宅也是容家,只要容嫣不嫁有能力照顾弟弟直至学业有成,于我族长的身份而言,确实无甚不可。不过……”他瞥了眼梁氏,接着道:“我这毕竟隔着一层,最后定夺还要看他祖母,不过从族里而言,我同意了。”说着,郑重地看了眼梁氏,“二弟妹,我劝你也不要再执着了。”
见梁氏犹豫地点了点头,族长安心,与叶承稷寒暄几句便遣大伙散了。
这就完了?几个好信儿的妇人磨磨蹭蹭,一脸好戏还没看够的表情。然万氏的丑可是丢够了,掐紧帕子灰头土脸地领儿孙跟着梁氏回去了……
容府,梁氏一张脸绷得紧,问候道:“亲家可还好。”
“家母还好,谢容老夫人记挂。”叶承稷淡淡应。
梁氏点头,又道:“不知叶二爷今儿来是为……”
叶承稷笑笑。“家母听闻嫣姐儿和秦府的事,心有记挂。赶上宫里来批贡品走漕运到了济宁冰封无水,征用叶氏商队走陆路,眼下才到通州,我便借这机会来给您拜年,看看嫣姐儿他们。”
梁氏想到方才在祠堂的话,追问:“您果真能把炀儿送入府学?”
“当然。炀儿入京也不是何难事,外租家在京城极方便。”
叶承稷含笑看了眼容炀,梁氏也跟着看了眼,开口却问道:
“炀儿入京,到底是入府学,还是入外祖家?”
这一问突兀,大伙愣了,连叶承稷也不免惊讶。
但容嫣明白。梁氏守寡二十几年,独自撑起这家,生怕被人指点争强好胜,久而久之养成了敏感的性子,自尊心极强。
“外祖”一词挑动了她的神经。两家比较容家处劣势,叶府高她们太多。梁氏的自尊让她敏感地察觉到自己作为祖母的权威受到撼动,或者说,她觉得叶氏在和她抢人。
这绝对不可以——容炀只能是容家的孩子。
叶承稷是个透彻的,也揣摩出她的心思,笑道:“容老夫人多虑了,容炀自然是入府学,可外祖家在京城总不能不让孩子见亲人吧。他是容家大房唯一的香火,更是家妹的儿子,我们怎么可能不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