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外孙,沈氏勉强点了头,然忽而想起什么,道:“不行,我还是不放心,得找个人‘押’着你去才行。”她眼神朝二房那瞟去,最后定格在三房。她直视二少爷,肃然道:
“寄临,你陪表姐去吧。”
话一出口,叶寄临身边的陈氏登时僵住,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跳,没待儿子应声先行道:“母亲,眼下要春闱在即,还是让他安心备考吧。”
“寄临文才在京城数一数二,前些日子他祖父翰林院同乡来过,道寄临此次春闱必然榜上有名,况且科举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么些年的底子他错不了的。而且容嫣不是说了,几日便回,是吧?”沈氏再次望向孙女,求证似的笑笑。
容嫣能说什么。她看得出陈氏是不想儿子去,再说她也用不着人陪。“外祖母……”
“祖母,我去。”叶寄临应道,随即看了看母亲,笑容安抚。“母亲放心,不会耽误春闱的。”
他都应下了,容嫣也推辞不得。想想外祖母也是够用心的了,她这是怕自己一去不回,找个带着任务的人给自己定了个时——为了不耽误叶寄临春闱,容嫣必须提前回来,不然她可就成了罪人了。
容嫣是这么想的,可陈氏不是,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个婆婆心里装的是什么了……
晚饭后,叶家二爷和三爷去了大书房。回二房棠棣院的路上,陈氏遣嬷嬷先带小姐回去,她带儿子去了花厅。
“你不该应下。”陈氏皱眉道。
叶寄临看着母亲笑了,不以为意道:“祖母遣我去便去了,为何不应?”
“你不用与我装糊涂,你祖母的心思旁人看不出,你会不明白?”
被母亲这么一说,叶寄临垂下眼睑,虽还在笑,但表情不甚自然。陈氏叹了声。
“就算心疼她,要家人去接,可还有大房的寄岑在呢,何故偏叫你去。这会儿也是,单单要误你的事让你跟她去宛平。宛平还有临安伯府,有青窕在,有何可担心的。还不是想……”
“母亲,别说了。”叶寄临打断她。“您想多了,许祖母只是觉得我二人自小关系好罢了。再说何来误我的事,您放心,儿子必定给您考个好名次,让您家里家外都抬得起头,如何?没准您还能做状元母亲呢。”
叶寄临哄劝母亲,笑弯了眼。陈氏就怕这个,一股恼气被他压下五分。
“就你会说!”她瞪着儿子嗔道,“这话放这,你若考不中状元,瞧我怎么收拾你!还有,别跟我说这些转移话头,你祖母又不是没动过这心思。我喜欢容嫣心疼她,拿她当女儿看,可我也只能拿她当女儿。”
“当女儿就好。”叶寄临笑意不减,“当女儿更应该我这个做弟弟的去送了不是。”
陈氏简直气得说不出话了。有时候真羡慕蒋氏,怒气了还能敲打儿子两下,可面对自己的儿子,她真是下不了这个手。
知道自己说不过他,陈氏叹了一声,怏怏不悦地走了。
看着母亲丧气的背影,叶寄临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眉心的凝重……
老太太本就是随性的人,进了正堂便拉着姐弟二人随自己坐在了主位的罗汉床上。
三夫人陈氏世家出身,家教极严,看着婆婆当着一众儿孙不顾礼数,心里不大顺畅。可想想二人也着实不易,再忆起自己那个亲近的小姑,心痛便也没过这些了。二夫人蒋氏不以为然,听闻夫君叶承稷在通州的所见所闻,瞧着姐弟二人好不心疼,如今可算来了,欣慰地舒了口气。
不过祖母不忌讳,容嫣不能不走心,平复了心情该施的礼还是不能少。她带着容炀给祖母行礼后,一一见过长辈。
叶家老天爷叶元懋年轻时玉树临风,与端秀沈氏堪称一对璧人,两人子女各个气质斐然。容嫣继承了母亲的清丽温婉,记忆里那个刚出嫁的小姑娘,眼下竟出落得这般明艳了。二舅母拉着她打量,心生喜欢,不知如何表达得好,恨不能抱上一抱。
蒋氏生于江南,是沈氏的外甥女,与叶承稷二人感情极好。二人育有两子一女,大少爷叶寄岑年二十三,随父从商,其妻江氏乃苏州商会会长之女;三少爷叶寄穹,今年十四,在府学读书;二小姐叶衾年十六,与保国公家庶出四少爷定了亲,只待四少爷今年春闱后,便给二人成婚。大小姐叶茹庶出,年二十已嫁人,初二归宁当天便走了。
容嫣带着容炀与各位兄弟见礼。男孩里叶寄穹最小,听闻表弟容炀制艺学得极佳,要与自己一同去府学,高兴得直道要带他出去转转。蒋氏听了撇嘴:
“就你那贪玩的,可别把炀哥儿带坏了,倒是你应该好生跟人家学学制艺。”
叶寄穹不服,笑道:“制艺学不好又如何,父兄没学,不也应有尽有。”
这话把陈氏惹逗笑了。蒋氏怒其不争地瞥了小儿子一眼,怎就不能出息点,虽说二房从商倒也过得体面,可终究不如人家为官的。看看人家陈氏教养出的儿子,学问做得极好不说,人也温文尔雅,好不让人羡慕。
可想想也是,三爷叶承弼虽只是个翰林侍读,人家可是在敬王府给敬王开课讲经,虽说敬王陈湛不受皇帝老子待见,人家毕竟是个王爷啊。再说陈氏,世家出身,父亲是山东巡抚,自小便在书香中长大。如此夫妇两人养育出的子女怎么可能不优秀,瞧瞧叶寄临,彬彬持重,真是一个叫人喜欢。
蒋氏这边感叹着,容嫣已经给三舅父和三舅母请安了。叶承弼和青窕母亲叶绮蓁是双生,仅长容嫣母亲三岁,见到外甥女不免想起自己疼爱的妹妹,笑里带着酸楚。陈氏轻轻拍了拍夫君手臂,以示安慰,也是想告诉他别再惹了孩子伤心。
叶寄临容嫣已见过了,只剩下一个十三岁的表妹叶怡,和庶出的表弟叶寄尧,寄尧才四岁,怕他吵闹便没让他来。
一一见过后,沈氏又把外孙女拉进怀里,瞧着外孙女目光不错,看着看着好不容易擦干的眼泪又下来了。这心里怎能不难过。
长子叶承蕴九岁那年病逝,她悲痛不已,正赶上这时候她怀了容嫣母亲,她一直觉得这个孩子便是儿子的转世,给她起名为绮蕴,当做心肝样宠好不珍爱。眼下女儿没了,再见外孙女,伤心不已,加之听闻了容嫣和离与容家的懊糟事,她恨得心绞痛。这到底是她最疼的孙女啊,当初她和叶寄临同天出生,老太太只是看了眼孙子,便一直留在容嫣身边,抱着便不撒手了。
沈氏泣涕涟涟捏着帕子捂着胸,大伙知道她是心口疼又犯了,赶紧上前安慰。
“老太太,您可别再伤心了,新年团聚是好事,再念这些旧事,孩子心里也痛啊。”蒋氏给沈氏抹泪。
三舅母陈氏也上前,殷切道:“是啊母亲,您若是再伤了身子,岂不更让嫣姐儿难过了。周途劳顿的,让孩子歇歇脚,您也缓缓。咱有的事时间聊。”
见老太太抹泪点了点头,陈氏便安排容嫣姐弟入住。
二房蒋氏常跟着经商的夫君南北跑,故而中馈归陈氏,陈氏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容嫣未到她便按老太太吩咐,把后院的清菡苑腾出来给姐弟二人了,又添置了丫鬟婆子。
清菡苑倚着园林,正对半亩莲池。春夏里,清滟接星津,菡萏红相继,推开窗,秀美清幽,香浮几案。整个叶府,景色最佳莫过于此。容嫣母亲待字闺中时便住在这,即便出阁了,这院子依然给她留着。老太太的心头肉啊,还真是没人比得了。
容嫣推门而入,抬眼便瞧见房里布置好不精致。紫檀小花几,插着“春明景和”的沁绿古铜花觚,哥窑熏炉,沉香鸳鸯暖手,葵瓣香盒,白玉棋,琥珀杯,水晶、泰西进贡玻璃制的镜子,还有养着五七尾锦鲤的冰裂纹瓷盆。
看着那几尾锦鲤,容嫣稍怔,想起了某人更想起了宛平。只怕这京城她留不得,于是谢过三舅母便先带弟弟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