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前秦晏之带回个身怀六甲的女人,是他养在京城的外室。外室身份进不了门,连妾都不如,生下孩子打发了便是。
可秦晏之非要抬她为姨娘。想来容嫣生病,于此不无关系……
此刻,堂上寂然。
“姐!”
十三岁的容炀唤声,打破了尴尬。
容嫣看向弟弟,三月不见,又长高了。
姐弟二人相见甚欢,气氛稍缓,大家该迎客迎客,忙起来了。直到晚上家宴才又聚在一起。
除了和弟弟聊天略微展颜,一顿饭下来,容嫣兴致不高。祖母瞧她眉间似有隐忧,也猜得出因何,无非还是那尤姨娘的事,于是劝道:
“姨娘终归是姨娘,你是主母她还得听你的。”
“你啊,就是心太软。”万氏跟着道。“你坚持不留,她入得了秦家?有孕如何,生了孩子养在你身边便是,她敢说个不字。”
容嫣低头默声。
祖母叹息。这个孙女哪都好,就是太乖,乖得抓不住男人的心。
“哪个男人不喜欢体贴的。也怪你,本就京城一个通州一个,夫妻聚少离多,见了面该多亲近才是。不若趁年底,去京城看看吧。”
二叔听出缝来,忙道:“对,去看看。你兄长明年春闱,要入京备考。你不若随他一起,有个伴。见了姑爷也让姑爷帮着引荐引荐,眼下科考,没个人点拨不易啊。”
“可不,还要备拜师礼,府上情况你清楚,你二叔画丹青能赚几个钱,他没出息,如今就指望你兄长了。咱可不能错了机会,容家好了你也有底气不是。容芷今年及笄,也该说亲了。”说着,万氏谄笑,“还有上次提到,家弟捐官的事……”
“雪娟!”
二叔喝声,万氏不满,撇嘴道:“都是一家人,还不让说了,我弟弟可没少帮容家。这事不就是秦家的一句话,是吧,嫣儿?”
万氏积笑,容嫣依旧不语。
祖母心头不安,试探道:“可是出了何事?”
半晌,容嫣终于开口了。然一句话,整个房间炸开了。
“我和秦晏之,和离了。”
……
直到上了马车,指责的话依旧在耳边萦绕不去——
“任性啊!和离?你可知妇人和离的下场!你啊,这辈子毁了!”
“你自毁我们不管,可你想过容家,太自私了!”
“和离?我看是被休了吧,五年生不出个孩子来!人家要她作甚?还不及个贱婢外室!”
“窝囊到家了!让个外室给蹬出门,真是丢不起这人!”
“枉我们平日还供着你,简直供个白眼狼!真是随了你那忘恩负义的姑姑!”
……
容嫣想过他们会怒,但没想到会这般无情。然最让她寒心的,是“疼”她的祖母。
“回去吧,好生解释讨个原谅,回秦家吧。”
说这话时,祖母满目冷漠,不问原因甚至都不曾看她一眼。原来自己在他们心中,就是个筹码,换取富贵的筹码。
如果容嫣真的是容嫣,许她会认了,可她不是……
前世,大婚在即,未婚夫被捉奸在床。躺在他身下的竟是她的闺蜜!
前晚闺蜜还笑她保守,碰都不让碰怎留得住男人,转天就给她上了生动一课。闺蜜不慌不忙地穿着衣服,瞥着她道:你还算个女人?
容嫣窒息,羞愤中步步后退,退倒了窗边,还没想清一切便失足坠楼——
老天眷顾,她再睁眼时,成了另一个容嫣。
本以为重新开始了,她发现拿到的剧本依然如故,不过换了个年代而已。
丈夫秦晏之对她冷漠至极,却纳了一个怀孕的外室。
无所谓,纳吧。你过你的,我活我的。
可那个女人竟趁她风寒下毒,耀武扬威地腆着肚子对她道:“连男人的床都爬不上去,你还算个女人!”
真是和前世如出一辙!
祖母说得对,一个姨娘还不好拿捏吗?她完全可以留下,只是没有意义。
好不容易重生了,却把余生浪费在勾心斗角上,最后争来一个不值得的渣男?况且今天斗了尤姨娘,明天依旧会来个刘姨娘……
所以,和离是最好的选择。
秦晏之同意了,还出乎意料地如数归还了她的嫁妆。
有了嫁妆,起码离开容家后她还能过活……
容嫣抱紧怀里的漆匣,这里是父亲留下的宛平故居地契。去宛平也好,不用再看那些所谓“亲人”的脸色。
只是容炀没带出来。
弟弟愿意和她走,可容家不放。他是容家长房唯一的后,族人也不可能轻易同意。分别时容炀拉着她依依不舍,这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感受到的真情……
“小姐?”杨嬷嬷将她思绪拉回。“天晚了,留宿一夜,明个赶路吧。”
老虞:“嫣儿,澹澹终于知道防盗了”她把自己给了一个陌生人,最要命的是:这居然是她的第一次。
容嫣默叹。
她终于明白为何原身五年无所出了;也明白了尤姨娘那句“爬上男人的床”意义何在!
既恶之,何娶之。
秦晏之欺人太甚,他岂把容嫣当妻子,甚至是当女人看了?
不怪他痛快地同意和离,还退了嫁妆。原来这算补偿……
容嫣朝被子里缩了缩,下身牵扯,痛感依旧清晰。
意乱情迷。两世保守的她居然也有这么一天,就不该去喝酒,更不该头脑一热留下来。
后悔吗?容嫣问自己。
悔,清白没了。然可笑的是:和离的人,谁在乎她清白。
连那个在她身体里出入的人也没意识到不是吗?
疼痛渐渐平息,一股啮骨之感蠢蠢欲动,啃噬她的理智。容嫣不得不承认,她有欲望,昨夜纵情,放松下来的她终于体会到了作为女人的欢愉……
想到这,她一把拉上被子盖住了脸。
即便内里是个现代的芯,她依旧觉得可耻。太羞耻了,酒后纵欲,她这辈子都洗不掉这个污点了……
悠悠两日路程,终于到了宛平。
没有了束缚和羁绊,下了马车的容嫣,觉得宛平的阳光特别温暖,连空气都极清新。
她们先在客栈落脚,才歇了盏茶的功夫容嫣便带着房契和嬷嬷去了故居。她迫不及待要开始新生活了。
虽然房契始终在她手里,但容宅一直被祖家租着。租户是和二伯母签的约,三年仍余六月,想要退租,那便要还人家六月的租金、违约金及押金。这些二伯母提都未提,容嫣也知道从她手里抠不出钱来,她也没想抠,权当买个清静。
租户姓孙,三十出头,宣州人士。宣州纸商为扩大生意范围,常派驻掌柜到顺天府各地,他便是其中一人,携妻女落入宛平,两年矣。
容嫣自表身份,孙掌柜客气,毕竟是房东。可听闻她想收回房子,脸色便不那么好看了。
“租金已交,期限未到,我为何要搬?我往哪搬?”孙掌柜不满摊手。
容嫣淡笑,解释道:“租金我会退,押金违约金我一概不会少您。要您搬走确实情非得已,如今我无处可去,只有这宅院容身了。我可以留给您找房的时间,但不会久。”
和商人谈判,绕不过他们,不若都摆在明面上讲清楚。可对着掏心实话,孙掌柜没领情,依旧咬定了合约未到期,不肯搬。
其实容嫣也懂,容宅有地段优势,他把这作为商业据点,挪了位置会影响到生意往来。可理解归理解,她没退路,况且有些实质上的错误是他们自己犯下的。
“房契地契均在我手,这宅子归我所有,可您的租约是与我签的吗,有效吗?您当初不见房契,只凭中间人签了租约,那您便要承担这个结果。”
理不占,情来补。
孙掌柜没料到小姑娘说得有理有据,只得出了张亲情牌,唤孙夫人端茶,容嫣这才知道,她已有孕九月余。
姑娘家心善,触了她软肋,容嫣只好容她生了再动……
客栈里,容嫣算计着自己的容身之所,而杨嬷嬷整理着衣衫叨咕道:“九月,我瞧着可不像,也就是肚子大了点!”
“这也看得出?”容嫣漫不经心接话。
“怎看不出啊,‘肚子尖尖,小子无疑’。她这胎我说定是男孩,可肚子没坠,还没转胎呢!也就七个多月。”
容嫣突然反应过来。现在才入冬,那便转年二月生产,养月子更动不了,待到三月农耕,哪还有房子等着他们租。到时候若赖着不走,就算告到府衙,也要拖上两月,那六个月合约可不就满了。
到底还是没算过他。
次日,容嫣带着嬷嬷又去了容宅,这回干脆吃了个闭门羹。杨嬷嬷叫门,宅里除了犬吠,一点声音都没有。
容嫣唤嬷嬷回来。今儿不行明个来,还怕他跑了不成。
“嫣儿?”身后,细语柔声,有人叫她。
容嫣转头,一身披貂领青缎斗篷的女子正盯着她。女子二十出头,衣着华贵,生得颇是清丽端秀,一双杏眼莹莹,闪着不可思议。
原主凌乱的记忆断断续续,觉得眼熟,但想不起是谁。
“真的是你?”女子紧了两步上前,拉住容嫣的手。“你怎来了?自己吗?”她对着杨嬷嬷微笑,嬷嬷福身揖礼道:“表小姐。”
容嫣恍然想起来了。这是她表姐,谭青窈,她母亲是自己的亲姨妈。姨夫在朝廷礼部侍郎,青窕是他的独女,嫁给了宛平临安伯世子徐井松。
“表姐,许久不见。”
“岂是许久,是太久了。”青窕拉着她,笑中闪泪。
青窕在京城外祖家长大,容嫣父亲任职都察院时,两人关系极好。可最后一次相见,还是容嫣出嫁,转眼快五年了。自打父母过世,她再没来过宛平,二人偶尔听到彼此消息也是从外祖那边。
“我回京城几次,都没见到你。”
“嗯,母亲过世,很少回外祖家了。而且嫁了人,总不方便……”容嫣轻声道。
青窕父亲是官宦世家,在朝颇有地位,故而夫家不敢怠慢她。可并不是每个妇人都如此幸运,更多的还是身不由己,她理解容嫣。
“走吧,跟我回去,你还没见过你外甥女呢!”
路上,青窕问及为何来宛平,容嫣讲了,但保留了无后的原因。
“与其被休,到不若先提出和离……”
青窕大惊,虽痛骂秦晏之薄情寡义,憎恶尤姨娘阴险歹毒,可还是心疼自己这个表妹,于是眼圈又红了,偷偷吸了吸鼻子。
容嫣微笑,表姐单纯是真性情,也是真的对她好,她心暖。
到了临安伯府,容嫣拜了伯爷伯夫人,见过表姐夫。
徐井松二十有七,翩翩儒雅,相貌堂堂,不语也带三分笑,平易近人。听闻他极宠爱表姐,这么些年连个通房妾室都没有,让容嫣对他又多了份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