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弟子在前,忽而起了风,将常承安尸身上的血腥味与脏器的恶臭吹拂上来,没入了酆如归的鼻腔,酆如归皱了皱鼻尖,并未远离,反是将姜无岐的尾指勾得紧了些。
姜无岐觉察到此,柔声道:“如归,你离贫道远一些罢。”
“才不要。”酆如归转而扣住了姜无岐的手腕子,“我才不要离你远一些。”
他说着,面色晕出些嫣红,侧首凝望着姜无岐,告白道:“无岐,我不愿与你稍离片刻。”
酆如归整个人被又软又薄的月色笼罩着,好似覆上了一层半透的绸缎一般,有几分朦胧,衬得酆如归容色更盛,酆如归那眉眼间盈着的又俱是对于自己的依恋,直教姜无岐的心脏“咯噔”一窜。
他其实对于容貌并不在意,任美人如何倾城国色,终有化作枯骨的一日,世间美人的归宿莫不是一座坟冢里头的一副枯骨。
但眼前的酆如归却令他觉得无一处不美。
他凝了凝神,方才回道:“贫道亦不愿与你稍离片刻。”
大约一盏茶后,那弟子将俩人引至了一大片荒地,其中荒草最茂盛处已有半人高了,而最稀少处,则仅有泥土上的一层半黄不黄的野草,荒草之中依稀立着几座孤坟,看起来无人照料。
姜无岐择了最为荒芜的一处,放下手中的锦被,接着将锦被展了开来。
常承安死不瞑目,面孔一露出来,便恍如还活着似的,瞪视着众人。
姜无岐谨慎地将常承安的尸身检查再三,验明正身,并确认他已断气了,才令望剑门的一众弟子寻些干草来,充作燃料。
一众弟子已是寒了心了,即刻依言而去了。
半晌后,一众弟子便已收集到了足够的干草,他们将干草投掷于常承安的尸身上,一如常承安将那弟子投掷出去一般。
姜无岐取出火折子来,点燃了干草,霎时,白烟大作,遮天蔽日。
他稍稍后退一步,紧紧地盯住了常承安的尸身。
不久,便有皮肉被烤熟的香气蒸腾了上来,随即又有“滋滋”的尸油翻滚之声。
这气味催得酆如归心生恶寒,几欲作呕,他握住了姜无岐的手,依偎于姜无岐身上。
姜无岐垂下首去,不住亲吻着酆如归的额角,直到酆如归抬起眼来,轻声唤他:“无岐……”
不知烧了多久,白烟渐渐隐没于无踪了,残余的白烟袅袅娜娜的,向上而去,眨眼间,半点不剩。
姜无岐探首望去,常承安的尸身已变作了一把骨灰以及些零碎的骨头。
被夜风一拂,那骨灰便四散了开去,即将成为这些荒草的养料。
有一弟子念在常承安对他恩情深厚,撕下了一片衣袂,将余下的骨灰与骨头包裹好了,打算带回望剑门。
酆如归朝一众弟子道:“你们门主夫人的尸身与你们少门主的尸身尚且无人收殓,你们若是愿意,便去邀仙楼后院收殓起来罢。”
陈茜娘与常思远待一众弟子算不得好,及不上真面目暴露前的常承安,因而,他们面面相觑,并无人作声。
酆如归对于陈茜娘与常思远可会有安身之处并不在乎,亦不追问,只叮嘱道:“思晴尚且年幼,便劳烦你们了。”
常思晴仅仅是一个六月大的女婴,上一辈的恩怨与罪孽同她半点干系也无,而今她失怙失恃,实在可怜,不知可有人能将她抚养长大?
望剑门门主常承安已死,常承安只常思远一子,常思远又已被陈茜娘害死,余留下来的这望剑门恐是无人支撑,一代名门将要就此陨落了。
面前的这些望剑门弟子的修为皆是尔尔,远不及常承安,甚至连那长年流连于烟花之地的常思远都不如,可见,即便他们之中无一人脱离望剑门,另投他派,这望剑门亦维持不了多久,望剑门将不得不成为常承安的殉葬品。
酆如归丝毫不觉得可惜,毕竟常承安作恶多端,不该久活,望剑门的陨落实乃是常承安所该付出的代价,可被遗留下来的思晴、这一众弟子以及常承安的妾室该如何是好?
但他并非大罗神仙,这些不是他力所能及之事。
他想了通透,仰起首来,朝着姜无岐道:“无岐,我们走罢。”
暮色深沉,因为他们的行囊还留于酆都客栈,他们便又回了酆都客栈去。
酆都客栈走廊上的尸体应已被收殓了,但走廊地面上的血迹却无法完全擦拭干净。
小二哥见得他们二人,又惊又喜地道:“两位竟是平安无事,小的还以为两位被常门主……两位此番逃过一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小二哥是亲眼见到常承安带着弟子在街上滥杀无辜,而后将尸身搬上了楼来的,他当时吓得魂飞魄散,无力阻止,只躲在一旁,生怕受到牵连。
常承安名声在外,修为高深,他以为常承安既动了手,必定无人能逃脱。
待一切平息之后,他再去查看,却发现酆如归与姜无岐已消失无踪了,仅余下了行囊。
因此他认定酆如归与姜无岐应当已经丧命于常承安之手了。
如今见得这俩人活生生的,他满面欢喜地道:“两位可还要打尖……不对,两位已被常门主盯上了,还是快些离开酆都为好,小的这就去将两位的行囊取来。”
由此可见,自己与姜无岐在邀仙楼的所言所行尚未流传至此。
酆如归见小二哥转身便走,赶忙将他唤住了:“小二哥,我们要打尖。”
小二哥热情地道:“小的这就为两位准备洗漱沐浴的热水。”
说罢,他匆匆地走出了数步,又记起了一事:“两位可要用些吃食?”
俩人已过用晚膳了,现下过去了堪堪三个余时辰,倒也不如何饥饿。
酆如归不便拒绝小二哥的好意,便为姜无岐要了一碗什锦蔬菜粥,又为自己要了一碟子黑米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