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雁北归

小河山 长宇宙 3875 字 8个月前

后排拿着本子做记录的各位训练主官齐刷刷起立,紧接着从门外陆续进入几位首长模样的人,步伐铿锵,颇有大将之风。

开会之前,有短短一两分钟准备时间,坐在会议桌首位的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向坐在他右手边的蔡主任问了句话。

老蔡同志先是表现出了些意外,随即目光在场下不露痕迹寻找了一圈,又微微探身,和那人说了句什么。

那人点点头,没再继续问,只十分有涵养地微笑发话:“那就现在开始吧——”

这场会从下午一点一直开到将近四点。

结束之后又整理了一些记录和资料,下班时天已经黑了。

胡唯从大楼里出来,身后有人喊他,脚步急急追过来:“你下班有事吗?”

“没什么事。”说完,胡唯猛然想起自己车里还有一袋药是之前杜希嘱咐他要送到杜嵇山那里的,他又改口:“不行,有事。”

“有事也放到明天办,晚上一起出去吃饭吧。”两人一起下楼梯,“今天开会有个参谋是我中学同学,好多年没见了,他大老远来的,找个菜馆。”

胡唯不想掺和:“你同学,我也不认识,去了不方便。你俩吃吧。”

“别,一起,咱都是xx学院出来的,没什么不方便的。”

邀请胡唯这人是楼下办公室的孟得,和胡唯差不多大,两人关系很好,再拒绝不合适,胡唯就应下来了。

订的菜馆名叫“应园春”,是个专门做杭帮菜的地方,订完,孟得还要和胡唯解释:“顺顺口味淡,他妈妈是杭州人。”

胡唯听了没说话,只专注路况潇洒向右打着方向盘。

馆子是个好馆子,只是地方不太好找,绕了两圈才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发现。巷子窄,车不能开进去,外头左右两片空地又都满了,胡唯停车又花了番功夫。

小馆儿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古色古香的风格,一进去,没想到裴顺顺已经先到了。

只见他要了一小壶龙井,翘着二郎腿,十分自在地看着手机,嘴角漾笑。

孟得一招手:“顺顺!”

坏笑立刻收了,手机放到桌上,裴顺顺走下两步台阶来迎:“等你们半天了。”

孟得欲介绍:“这是——”

“我知道的,胡唯。”裴顺顺打断他,笑着伸出手:“你好,我是顺顺。”

只见小胡爷换了身便装,在衬衫外面套了件低调的藏蓝毛衣,他虽不常参加这样的饭局,作戏比谁都周到,他也挂着笑,一副礼貌洒脱的样子:“你好。”

两个小爷们儿的手一握——

此刻在这间大小不小的饭馆里,镜头分别照进三处。

一处是靠近门口,相互握手的胡唯与裴顺顺。

一处是大厅中央,正在与朋友推杯换盏的年轻女人。

另一处,则是最东侧隔着屏风,紧跟随着姚辉走进包房的二丫。

小馆中不知那里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二楼红木铺的空场鱼贯走出几个身着戏服的花脸。

伴随着咿咿呀呀节奏渐快的唱腔,预示着这场好戏。

即将开场!

乍暖还寒的午后。

雁城军区机关后楼训练场。

冻人不冻水的天气,郝小鹏穿着训练服匍匐在地,屁股撅的老高。

胡唯裹着棉袄抄着手,绕着铁网一圈一圈地转:“你倒是动啊,趴在那要光合作用哪。”

春季考核在即,郝小鹏给自己加练,把匍匐低姿的铁网加长了三倍,足有一百米长。

郝小鹏两条手臂肌肉凸起,脸都憋红了:“不行不行,实在没劲儿了。”

胡唯啧啧摇头:“那你搞这大的阵仗。”

郝小鹏沉下一口气,最后向前冲刺:“我知道好汉不提当年勇,你现在不练了,但是人得有个目标,有点奔头,你就是我的奔头。”

当年胡唯在连队还是列兵时,两分三十六秒是他百米低姿匍匐创下的最高纪录。

“你光知道那两分三十六是我最高纪录,后来怎么了你知道吗?”

“怎么了?瘫了?”郝小鹏喘着粗气到达终点,趴在地上问胡唯。“多少?”

“三分十八。”大拇指精准卡住暂停键,“比瘫可丢人多了,爬到终点眼前一片黑,起来的时候铁丝勾住头皮,这就是那时候留的。”

胡唯低头,露出后脑勺的疤给他看:“一大摊血,给当时的教导员吓坏了,缝针出来,冲着我就踢了三脚。”

那是胡唯的第一个连队,教导员是出了名的“惜兵爱兵”,听说三班胡唯挂了彩,慌里慌张冲到团部卫生室。

胡唯被班里战士架着出来,后脑勺还顺着脖子往下流血,教导员敞着衣襟,左手叉腰,右手恨恨点着他:“都说了注意安全注意安全!咱们连输了赢了都不怕,最怕什么?最怕你们豁出命去比赛斗狠!”

胡唯年轻,牛犊子似的体格,还有心情开玩笑:“教导员,咱连也有第一了。”

“是有第一了!第一个在训练场上挂了大彩的!”教导员听了气不打一出来,上去照着屁股给三脚。踢完,从裤兜掏出手绢告诉一脸痛心告诉旁人:“去弄点热水,给他擦擦,回去一定趴着睡。”

“你说你那时候拼,是为了什么?想当班长?想出名,让连长指导员记住你?”

想起旧事,胡唯仰头望天,无比惆怅:“是不知道除了那些,你还能干什么。”

每天睁开眼重复同样的事情,早操,训练,开饭,青春时期男孩所有旺盛精力,想入非非,全都贡献在了那片单调的训练场上。

所以他发泄,他争抢,渴望成为第一,豆大的汗珠从精短的黑发中流淌,淌进眼睛,冲走他对外头世界的憧憬;淌进衣襟,打消他对花花世界的渴望。然后精疲力尽地望着太阳,脑中勾勒着将来自己的辽阔河山。

郝小鹏叹息,最后看了看眼前这一片空地,也做了一回哲人:“胡干事,说句从来没跟你说过的,我总觉得……你不是这里的人。”

胡唯掸了掸靴子上的灰,心不在焉:“不是这儿的?那我该在哪儿啊。”

“反正不在这儿,你不像这里的人。你心里是有大想法的。”郝小鹏又说了一遍。

胡唯咧了咧嘴。

心里有大想法,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心里都有着大想法,可几个人能付诸实践?之所以有大想法,是因为你不甘于现状。

而胡唯是个很珍惜当下的人。

郝小鹏见他不搭腔,忽然蛮伤感:“我就要走了。”

胡唯有些惊讶:“这么快?”

“嗯。”郝小鹏低头甩了甩汗珠,捡起衣服穿上。“拖了好长时间了,等这个星期新派的训犬员来了就走。”

郝小鹏是机关后勤的司务长,在部队服役九年了,本该赶去年秋天那批退伍,因他一直饲养照料的军犬病了,才又推迟了几个月。

“回去了怎么办。”胡唯从怀里递出一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