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鹊还巣

小河山 长宇宙 5096 字 8个月前

他踏着清晨满地露水,挺拔削瘦的身影在冷风中无比孤独。他低着头望着小区的湿漉漉的草地,绿油油的苗苗,纤细柔软的身段,绿的生机勃勃,绿的春意盎然。

胡唯纯净的眼含着不舍,含着挣扎,最后……

是干脆利落地决绝。

裴顺顺是个妙人。

抛开风度翩翩的模样,一举一动的矜持,单从名字上讲,也是得了上天眷顾的。

之所以叫顺顺,是因为他爹娘太宠爱他了,希望他从娘胎里一钻出来就顺风顺水,无病无灾。

偏偏这个顺顺还很争气,生了个绝顶聪明的大脑,从小就是神童。一闭眼,任何数字加减乘除法张嘴就来,心中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餐桌上服务生端来一道开胃的老醋花生,盛在翠绿的瓷碟儿用陈醋和蜂蜜浸着,眼睛一扫,筷子轻拨,裴顺顺老毛病就又犯了。

“这花生豆儿有三十六个——”

“哎呦!!”

孟得把面巾纸团成团砸到裴顺顺脸上:“你这毛病,还没改哪?”

裴顺顺对胡唯抱歉地欠了欠身:“实在对不起,从小就有这个毛病。”

胡唯倒觉得他这毛病挺有意思:“看一眼就能知道是多少?”

裴顺顺谦虚的很:“八九不离十吧。”说着,他拿起桌上的牙签盒撬开盖子,瞥一眼,又自信地放回去。“六十九根。”

胡唯心想这可奇了。

“他这是强迫症,大夫说这就跟那挤眼睛一样,是心理暗示,治不好。”孟得替他解释道。

胡唯说:“这毛病别人想得还得不上呢,治它干什么。”

“你不知道。”裴顺顺筷子拈起一颗花生送进嘴里,“小时候我妈带我去公园玩儿,看见人家卖气球的,我就跟在人家屁股后头数,想看看这气球到底有多少,结果差点跟着人家走丢了。我妈找到我之后当场就给了我俩嘴巴,第二天就带我看大夫去了。”

说起裴顺顺这个“特异功能”,倒让孟得忽然想起一个人。

“胡唯,你觉不觉着他跟一个人特像?”

胡唯问:“像谁?”

孟得怪他烂记性:“啧,你那妹妹——”

遥想那是去年冬天,也是快过年,孟得要给胡唯送一些东西,胡唯在外头还没回,两人约好在家楼下碰面。孟得到的稍早了些,就坐在车里边抽烟边等。等着等着,从胡唯家楼道里钻出来一个姑娘。

可能是天儿太冷,那姑娘戴着帽子围巾,把自己捂得十分严密,几乎看不见脸。

姑娘低头匆匆走过孟得的车,孟得还特意打量了她一下。

身量纤纤,个头高挑,穿着一件浅粉色棉袄,就是不知长的怎样——

想着想着,那姑娘在他车屁股后忽然站定,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像是做心理斗争似的,磨蹭着,又调头回来敲了敲孟得的车窗:“哎。”

孟得在一片烟雾缭绕中把车窗降下来:“有事啊?”

姑娘把脸缩在围巾里,冻得睫毛上都是冰珠:“这车牌牌是你的吗?”

孟得活了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敢在大马路上堵着他这么问,一时口气很冲:“你要干嘛啊?”

“不干嘛,你就说这牌子是不是你的。”那姑娘讲话也不怯场,十分爽利。

孟得嘿了一声,直接倾身从储物箱里摸出两个本本:“妹妹,瞧好了,行驶证和驾驶本,我叫孟得,车是我前年买的,牌子也是正规上的,有什么话今天得说清楚。你要说不明白,我可不让你走。”

那姑娘还真低头瞥了他行驶本一眼,好像在确认真假。

看完了,她站在车外,双手揣在口袋里:“给你提个醒,今天下午玉山路上,xx的白色轿车,跟你这个一模一样的牌子。”

说完,那姑娘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孟得一人在车里发懵,在后头迭声喊她:“哎,哎……”

那姑娘走的很快,孟得追了两步,见她拐了个弯,又被一台车拦住了,然后是一样的情况,车窗半降,像他和她刚才一样,那姑娘弯着腰冲里头说着什么,摆摆手,然后快步离开。

待胡唯回来,孟得把东西交到他手里,有意提起:“刚才在路口你跟谁说话呢?”

“我四叔的女儿,来家里拿点东西。”

胡唯这么一说,反倒让孟得有些不知所措。本来以为那丫头片子是碰瓷或者骗钱的,谁知道还跟胡唯沾亲带故。

这事过了没两天,孟得白天上班的时候,忽然冲到楼上拉着胡唯亲切握手,激动地连家乡话都飚出来了:“胡唯,替我谢谢咱妹妹,告诉她,以后就是我亲妹子噻——”

小胡爷刚上完厕所提溜着皮带出来,一头雾水。

孟得把前几天在他家楼下发生的故事原原本本讲给胡唯听,说完痛心疾首:“八百多块钱的罚款啊,我之前就纳闷,那些违停闯红灯都是哪里来的,结果去查,这龟孙都挂了一个多月了。”

“谢谢,谢谢。帮我把话带到,改天一定请她吃饭。”

有了这宗事儿,孟得有事没事就喜欢午休的时候往胡唯办公室钻:“你说她也奇,大马路上那么多车,她怎么就能记住,还偏偏是我的?”

作者码字不易请支持正版防盗章节购买比例60补订即可查看胡唯单手抄兜,戳在那里问二丫:“你怎么来的?”

拉肚子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了,当然是打出租。

这下,又让胡唯犯难了。

遇都遇上了,让她回家,大半夜的,不安全;让她留在这里等自己送她回去,一个病号,矫情起来不知道又要怎么叽歪。

没等他想出一个合适的办法,二丫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她拽着他,往静点室里走。

胡唯拉她问:“哪儿去?”

她说:“打针去。”

“我是问你。”

她又说:“我陪着你呀。”

“我这么大的人了,还用你陪。”

她又犟:“那你,那你要上厕所怎么办?我帮你举着瓶子。”

胡唯笑起来:“我上厕所你能跟进去吗?”

二丫语塞。

她并不想走,她非常关心他。

别人不知道一个人看病的孤独,二丫很清楚。人家都有爱人子女或父母陪着,或守在旁边,或等在门外,心里是踏实的,是有所牵挂的。

要是你自己坐在那,冷冷清清地,有人路过,目光落在你身上,心里会哦一声,然后唏嘘,真可怜。

她不怕别人说自己可怜,但她不想让人觉得胡唯可怜。

俩人就这么僵持着,她不走,胡唯也不进去,最后,他把车钥匙递给她:“车里等我,把暖风开着,我一会就出来,送你回家。”

针扎进静脉,胡唯左腿叠右腿,在窗下静坐着。他挑了个很靠后的位置,在角落里,不大引人注意。

他目光空空地盯着某一处,似乎想什么想的出神。

他这样,与周围环境有些格格不入。明明是在病着,却没见他说一句,那双眼是那么纯净。他专心地想着,思考着,然后低一低眉。

他心里装的事太多了。

桩桩件件,哪一桩哪一件都是情债。

要人命啊。

二丫在停车场找到胡唯的车,钻进去。

车里很干净,没有铺花里胡哨的坐垫,没挂任何坠饰。她依言拧开空调,缩在副驾驶等。

这几日是惊蛰的节气,惊蛰,众人都知道,春雷响万物长,预示着雨水季节来临,可大多人不清楚,这惊蛰还分三季。

一季,桃花开;二季,雏鸟鸣;三季,鸠鹰飞。

雁城也终于在这一夜迎来了春雨,预示气候变化。

雷声滚过,隆隆震耳,玻璃上溅起细细密密的水珠,可这雨下的不痛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处蛰伏,只等那个时间,才能酣畅淋漓倾盆而下。

车里的暖风与窗外的寒冷潮湿形成反差,渐渐在玻璃上升起一层雾。

二丫坐着坐着,觉得有些无聊,便伸出手指头在车窗上画画。

先画个身高腿长的小人儿,再画上头发,画上衣服,画着画着,她猛然想到这不是自己的车子,像怕人看见,又攥成小拳头胡乱把那画儿擦了。

胡唯从急诊大门里快步出来,雨已经停了,地面潮湿。

他走到车旁,没急着进去,先弯腰趴在窗外往里看了看,二丫已经睡着了,头顶在副驾驶的门边上,两只手对着塞进袖筒。

胡唯轻轻拉开车门,坐进去,夹杂一身雨水气,又轻轻把门关上。

他叫她:“杜豌——”

二丫不耐地啧了一声,歪了歪身子,很厌烦被吵醒。

胡唯摇摇头,从后座捞过自己的军装外套蒙在她身上,把车往医院外的主路开。

这时快凌晨三点了,天是要亮不亮的颜色。

路上遇见一家二十四小时的粥铺,胡唯把车靠边停下,老板正在打盹,见有客人掀开防雨的门帘进来,晃晃头,打起精神:“您看看吃点什么?”

胡唯在柜台前站定,瞧着一桶桶还冒着热气的粥。

老板殷勤介绍:“这个时候,夜宵不夜宵,早餐不早餐的,还是喝点粥好,都是刚熬没几个小时的,菠菜猪肝粥,番茄牛腩粥,素一点的还有小米粥。”

胡唯点点头:“就它吧。”

“好嘞,一碗小米粥,您是在这吃还是带走?”

“带走。”胡唯掏出钱包要付账,想了想,又对老板说。“等会儿,盛两碗吧,放一个盒里就行。”

打包了两碗小米粥,一份水煮青菜,胡唯拎着纸袋返回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