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草也不知应该怎么言说,刚好护士前来,通知她去检查,冯玉莲忙侧过身,让护士扶着溪草坐在轮椅上。一个小时后,溪草的检查刚刚结束,陆太爷也到了。
一行人回到病房,发现除了陆太爷之外,严曼青母子也在其中。几人面色皆是凝重,显然这件事对陆家核心成员打击极大。
“云卿,你的伤势怎么样?”
“主治医生说除了软组织受伤和肋骨肿胀外,并无大碍,我如果在医院呆不住,也可以回家调养,半个月后再来复查就行。”
溪草言简意赅道。
“这样也好。”陆太爷的表情颇为严肃。
“医院人来人往,到底不安全,还是回家好一些。”
“是啊,二弟妹昨天下午才说不嫁安德烈先生,晚上他就遭遇横祸;同时还有人冒充二弟借陆公馆之手给二弟妹送花。天底下竟然有这般凑巧的事,简直匪夷所思!”
说这句话的时候严曼青面上含霜,音调却古怪至极,任人都能听出其话中有话。
冯玉莲脸刷一下白了。
“大嫂,你什么意思?”
严曼青瞥了冯玉莲一眼,唇角出现一抹讥诮。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想起二弟妹年轻时可是雍州城极出色的名媛闺秀,当年拜倒在你石榴裙下的男子可如过江之鲫。如今你我都上了年纪,可比起我一张操劳衰老的脸,二弟妹依旧这么年轻,想来不止是安德烈一个人动心……”
言下之意,乃是暗示冯玉莲招蜂引蝶,隐射这起凶杀案是情敌间彼此嫉妒杀人灭口。
冯玉莲羞愤不已,抖着肩膀大声怒骂。
“严曼青,你说话要有根据,不能含血喷人!我从未做过对不起承宪的事!”
严曼青剐了她一眼,事到如今,也懒得再与冯玉莲维系表面的客气。
“二弟妹何需这样大反应,我有说你做了对不起二弟的事吗?不过是就事论事,也让大家多个心眼,免得遭遇横祸。”
冯玉莲还欲驳斥,陆太爷已怒道。
“闭嘴,吵吵闹闹什么样,在晚辈面前没个做长辈的样!这件事没有搞清楚之前,谁也不能乱说!”
他转头吩咐陆铮。
“派几个人送你二婶回冯府,立即发电报给你爹,让他赶紧回雍州。警备厅那边也盯着,一有消息就告诉我。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之胆,要冒充我陆正乾的儿子!”
陆铮道了声是,看向溪草。
“那云卿这边,要不要也派几个人过去?”
上次借着赶走陆荣坤,溪草好不容易才肃清了大房安插在陆公馆的棋子,她怎能让陆铮再趁虚而入?
于是溪草连忙摆手。
“陆公馆这边,表哥已经打算派人过来,就不用再安排陆府人马了。”
提起谢洛白,陆太爷果真不再言语。
“也好。既然沈督军是你姨夫,你也劝劝你表哥,父子血缘不是说断就断的,别太固执,反而让外人看了笑话。”
这些话,从陆铮参加完沈老太太寿宴归来,陆太爷就想叮嘱孙女。他也总算明白了沈督军莫名认陆云卿为义女的原因,既然无法成为姻亲,尽力帮沈督军达成心中所愿,也能和督军府关系更近一步。
溪草十分反感陆太爷的利欲熏心,声音变得冷淡。
“爷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连您都不想认回我爸爸,却让表哥放下陈怨,与沈督军恢复父子亲情,这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陆太爷没料到一向懂事的孙女竟顶撞自己,抬高了声音。
“这能一样吗?如果老四不是犯了我的忌讳,我怎么可能把他赶出去!”
“那如果爸爸是被人陷害呢?”
溪草也大声道。
捕捉到少女目中的期许,陆太爷一顿。
“遭人陷害?是有人绑着他抽大烟,还是逼着他吸?还不是他不争气,从头到尾就让我不省心。明明是社里的孩子,却学了一身书生意气,自古强者为王,优胜劣汰,如果连这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也活该他被人欺负!”
一个已死之人,突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人前;而另一个本该完好无碍的,却又大早被发现开膛破肚悬挂于教堂顶端。
再说这两个人,一为冯玉莲的丈夫,二为她的追求者。要说两件事不是同一个人做的,鬼都不相信。
只是对方似也不遮掩其中的关联,这样大喇喇地展现出来,态度不是一般嚣张。
病房中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
冯玉莲刺激颇大,若非傅钧言搀扶,完全无法站立;而溪草与傅钧言面上皆是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玉兰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等溪草发问,主动道。
“还以为只是一盆普通的花卉,所以门房也没有留意送花的人……”
“雍州城最大的花市,便是横德里巷。即便花不是在那里买的,可素冠荷鼎珍贵,只要顺藤摸瓜,不难找到买主;怕只怕……”这花是自己栽种的。
这个假设溪草没有说出口。她想询问冯玉莲,可看她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那开口的征询也在顷刻间咽于喉口。
“二伯母,这件事显然是冲咱们来的,我想当务之急还是告知爷爷。”
看冯玉莲好半天没有作声,溪草又补充了一句。
“另外,二伯母或许需要换一个地方,现在香芹生死未卜,别苑千万不能再住了。”
冯玉莲何尝不明白其间弯绕。她是陆承宪的遗孀,对方又以其大做文章,请陆太爷出面主持大局再合适不过。
她静默了半晌,终于道。
“我去给太爷打电话。”
溪草点头,“二伯母若是觉得不方便,可以向爷爷请求回冯府暂住,我想爷爷不会反对。”
先前冯五私收了安德烈的彩礼,陆太爷大怒,以他的脾性,定不会愿意二儿媳和冯五牵扯;可陆府当下为大房一家居住,冯玉莲一个孀寡之人过去实在不便;溪草父女的陆公馆,府上又没个当家太太。
思来想去,也只有冯府最为合适。
冯玉莲感激地朝溪草颔首,溪草担忧她的安全,又让玉兰带几个陆府保镖跟其左右,看几人关上房门走远,溪草这才对傅钧言道。
“傅少,你觉得这件事会是谁干的?”
傅钧言眉毛紧拧。
“显然是不希望冯玉莲改嫁的人。他故意以陆府二爷的名义送来这盆兰花,会不会是陆承宪的追随者?”
话音刚落,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病房角落的素冠荷鼎上。
花苞饱满,瓣白如雪,本是最圣洁雅致的存在,可因为卷入了这一桩血腥谋杀,只让人瘆得慌。
“听起来合情合理,只是——”
溪草曲指叩着白瓷杯边。
“安德烈的死法如此惨烈,光凭这个手法,对方便不是等闲。既如此,想来冯五爷收了安德烈彩礼的事他应该早就知晓,可偏生选在这个时机,不是有些微妙吗?”
“你的意思这件事还是和熊氏织纺有关?”
溪草也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了,这些天纺织厂发生太多事,让她有点草木皆兵。
她揉了揉眉心。
“希望是我想多了。不过安德烈的死倒是为我们争取到了时间;而严曼青一下失去了冯玉莲这个筹码,暂时无法轻举妄动,现在就希望那个孩子赶紧醒来,让一切真相大白。”
傅钧言点头。
“我一会就去谢二的驻地看看。对了,今天来找你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傅钧言压低声音。
“已经寻到熊平昌的下落了。”
溪草精神振奋。
“这么快?”
虽然现在有飞机,可民用航空并不普及,少数军阀重金培养出飞行员,都是用作操作战斗机。如此,上次谢信周用飞机送龙砚秋和红绣过来雍州才引起轰动。
南洋距雍州足有万里,乘坐渡轮到达,过去也要一个半月的光景,不想只一个月就有了消息。
看出溪草的疑惑,傅钧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