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兴社以陆家为龙头,势力庞大,如今这位陆小姐又带着一名军官打扮的男子前来,金琴就知道他们这次不死也要脱层皮了,她是爱熊平昌的,当然不愿意他受到伤害。
“你让开,这里哪有妇道人家担事的份!”
溪草打断夫妻两人的退让。
“报复倒也不至于,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爸爸因二位损毁的名誉,自然要由二位负责恢复,除此之外,我还想要求一点小小的补偿,不知熊叔叔肯不肯答应?”
熊平昌夫妻松了口气。
“陆小姐请说,但凡我们能做到的,一定竭尽全力!”
溪草笑容纯良。
“那好,据我所知,熊叔叔已经在南洋有了自己的产业,那么你们熊家的纺织厂,给我也无妨吧?”
熊平昌还以为是什么大事,闻言高悬的心立刻放了下来,他为了爱情,连父母都狠心抛下了,那老掉牙的织坊,对他来说更是一文不值了。
“没有问题,区区一个织坊,又何以弥补我对承宣兄的歉疚,侄女就算要更多,也是应该的。”
溪草叹气。
“熊叔叔真是爽快,只可惜现在熊老夫人已经将纺织厂转手委托给了别人,我有一个计划,需要熊叔叔配合,才能将织坊夺回来……”
熊老夫人一大清早起床,先到亡夫牌位前上过香,又至佛堂去诵经,自熊六爷去后,她心如死灰,将织坊交给赵寅成后,就没有问过一句,只想从佛经中求得内心平静,安度残生。
法华经才念了一段,佣人却跌跌撞撞推门冲进来。
“老夫人,您快去看看,咱们家大门口跪了个人,怎么赶都不走呢!”
熊夫人闻言,一阵头痛,上次织坊的纠纷还历历在目,如今又来个闹事的,真是一刻也不叫她省心。
放下佛珠,熊夫人扶了女佣的手臂,往前堂行来。
熊家大门前,果然跪着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此人西装革履,带了副金边眼镜,看起来也是个有身份的人,他注视着熊家门框上那副白纸的对联,怆然泪下,频频朝着熊家磕头。
看热闹的路人早已围了三层,指指点点。
“嘿哟,这是怎么说,哭成这个样子,难不成熊家哪门远房亲戚,来给熊六爷奔丧的吧?”
“呵,人死了几个月才来奔丧,这种孝子贤孙,你见过么?”
熊平昌听着这些闲言碎语,一时无地自容,心如刀绞,子欲养而亲不待,他一心想要抛开家庭,和金琴相守,却没想到逃避了这么多年,首次回家,父亲却已离开人世,自己连为父亲扶棺都没有做到。
真是不孝至极。
熊夫人从大门里跨出来,就见到一个几乎哭成泪人的男子,不由皱眉。
“这位先生,你这是……”
熊平昌看到久违的母亲身形佝偻,两鬓斑白的衰老之态,心中绷着的那根弦瞬间就断了,他膝行上前,抱住熊老夫人双腿,痛哭出声。
“娘!不孝子平昌……没有死,我回来看您了……”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雍州城但凡有点年纪的,都听说过熊平昌车祸案,明明和汽车一同烧成了碳的死人,怎么时隔多年,还能再冒出来?恐怕是假的吧!
熊夫人听了这话,整个人恍若还在梦中,一动不动。
熊平昌哭着抬起头,将脸庞露出来,摇着熊夫人的腿。
“娘,您低头看看我,真的是我,我真的是您的儿子平昌……”
熊夫人低下头来,多年来只在梦中见过的脸,竟真真实实的呈现在眼前,只是多了岁月的痕迹。
她双唇剧烈颤抖,不由伸手抚摸儿子的脸,在确定这不是做梦之后,她突然两眼一翻,激动得昏了过去。
熊家人惊叫,七手八脚地过来将熊老夫人抬进院中,熊平昌也忙爬起来跟了进去。
“竟然真是熊家那个死了的儿子!这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熊家大门砰地关上,看热闹的人们渐渐散了,躲在人群中的一名娇小的少女却没有走,她轻启朱唇,如发誓般对自己道。
“赵寅成,笑到最后那个,才是赢家,我绝不会让熊家织坊,落在日本人手上。”
玉兰忙问。
“小姐,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溪草沉吟。
“二伯母咬死不肯追究,我若是还把事情捅到太爷面前去,必然两边都讨不了好,但即便是为替杜家出一口恶气,我也不能平白放过严曼青!”
她思索半晌,突然弯起嘴角。
“罢了,先让她再嚣张两天,等寻到时机,我要来个借刀杀人,到时候自然是新仇旧恨一笔算!”
回到陆公馆,溪草命人定制的玻璃罩子也送过来了,她便像当初额娘那般,将那玛瑙双雁罩起来置于床边,陆承宣听闻,就试探性地问。
“云卿,你可知道收了这双雁,就等于是应下你表哥的求亲了?你对你表哥……”
溪草立刻表明态度。
“爸爸,我没答应,我又不喜欢他!”
陆承宣头疼,既然不愿意,又何必收下定礼?女儿一向懂事,突然做出这样落人口实的事,想必有她的苦衷,他不愿意心爱的孩子为难。
“好,婚姻大事,谁也不能勉强你,若你姨妈提起这件事来,爸爸会出面帮你推了。”
溪草心中感动,走过来真心实意地抱了陆承宣一下,对他撒娇。
“谢谢爸爸!”
父女两人携手下楼吃过晚饭,陆承宣照例又去花园散步,溪草在客厅翻着几份报纸。戒毒院的事情,为陆承宣赚得了一些薄名,很多主笔都在褒扬他,对华兴社的民族气节也不乏溢美之词。
很快,她又在报纸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条消息,说是赵寅成的药厂准备动工,正在采买机器原料,招聘工人。
她放下报纸,马上给傅钧言打了个电话。
“傅少,熊家的事不能再拖下去了,算算日子,熊平昌也该到雍州了吧?”
此前谢洛白找金城银行取消了熊平昌岳父的户头,钱汇不过来,发电报又没有回音,熊平昌夫妻俩以为家里出了事,便亲自搭上渡轮,决定回雍州看看情况。
这些都是来自谢洛白南洋耳目的线报,包括渡轮的班次,溪草都了如指掌,如今已经一个半月过去,也该到收网的时候。
傅钧言的声音很振奋。
“你真是料事如神,那班渡轮今晚七点靠岸,我正准备拿了人,给你报信呢!谁知你先一步打过来了!”
溪草闻言,精神一振。
“不必了,我也一起去!”
傍晚的码头,下起绵绵细雨,裹着海风又添一层寒凉,刚下船的旅客手中没有伞,咒骂着雍州的天气,全都挤在屋檐下抢人力车。
福特小汽车里,隔绝了雨幕与寒意,溪草却觉得身上更冷,她不自在地看着车窗外的雨,嘀咕道。
“我以为这种小事,傅少过来就行了。没想到竟还劳动二爷亲自出马。”
谢洛白食指微曲,敲打着窗沿,漫不经心地瞧着她,就仿佛生日宴那天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抓人这种事,自然二爷才是行家,傅钧言那小子头脑简单,连你都能把他放倒,我怎么放心把我的人交给他调遣?”
他伸手往溪草胳膊上摸去,似笑非笑。
“穿那么少,你不冷么?坐过来些。”
溪草触电般挣开,面色僵硬。
“不用了,我不冷。”
早知道是谢二来,她打死也不来凑这个热闹了,如今两人单独坐在车内,她又想起他恶劣的前科,又紧张又尴尬。
今晚是来办正事的,谢洛白也没那心情调戏她,放开了手,面色沉静下来。
“上次你说的藤原一郎,我派特务往法租界走了一趟,窃取了一些机密资料,查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溪草立刻不别扭了,竖起双耳问。
“他是日方的间谍?”
谢洛白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