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渐渐黑了,包厢中没有开灯,烛火摇曳中,少女优雅地执着餐具,一举一动都颇为赏心悦目,看得谢洛白移不开眼。
“还是咱们华夏人吃饭热闹,这样隔着半张桌子,饭菜越吃越冷清,都没有烟火气。我记得小时候,在蓉城谢家,那时候外祖母也在,长辈们围着她,而我们一群小孩子两张桌子都坐不下,小孩子好动,听差保姆满屋子追着跑。”
谢洛白撑着下巴。
“在冀城的那几日,我就经常回想起这些过往,想着,等以后咱们老了,也儿孙满堂该多好。”
溪草心中一跳,只听谢洛白继续。
“不过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溪草,谢谢你能来救我。”
那双看向自己的双眼,带着浓浓的宠溺。
“这件事始终是由忠顺王府而起,这是我的本分。”
“还在为砚秋的事生气?”
听了溪草不冷不热的回答,谢洛白嘴角弯弯。
“溪草,上次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何湛和小四已经把前因后果都告诉我了,我不应该对你发火,请你原谅我。”
他走到溪草面前,作势就要给她行礼,吓得溪草立马从座上弹站起来,可刚刚起身,双手便被谢洛白握住,他半拉半压地让溪草重新坐下,在少女犹疑的眼神中,单膝下跪在她面前。
“溪草,我原以为我这辈子便是征战沙场,戎马一生,却没有想到上天却让我遇到了你。”
谢洛白执着溪草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你能不能嫁给我?”
求婚这个玩意,也是前朝没了,随着中西文化的不断碰撞,才逐渐在华夏的新派人士中流行开来。
之前傅钧言向杜文佩求婚时,溪草也是感动不已,也曾幻想过自己的将来,会不会也有这样一出。不过梅凤官思想保守,从装束到生活习惯还是传统的中式,大抵这类型他不会接受吧?
想到这里,溪草不是没有遗憾的。
却没料到,却在另一个人身上梦想成真。
眼前人目光真挚,连温柔都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决,看着溪草喉头发紧。
她想起自己被陆家逼嫁淮城,谢洛白半路劫道从天而降;想起在潘家别苑,眼前人为自己安排好退路时的坦荡与不舍;想起在蒋氏医馆,他低头询问自己是否已经有了他的位置;甚至就在刚刚,郑重其事地向她述说感激……
那一句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
发生了这么多,溪草不否认自己那一颗喜欢梅凤官的心,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偏移……
昏黄的光线,在谢洛白周身勾勒出一道温暖的黄光,他上扬着脸,分明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司令,此刻已隐隐露出紧张情绪。
谢洛白的眼,似一汪深潭,似乎带着魔力,隔壁包厢,不知何时开始播放一支悠长的梵婀玲乐曲,连干冷的空气都带了几分心醉的诗意。
就在溪草差不多情不自禁答应时,烛芯噼啪打了一个火花,溪草一瞬清醒过来。
“我不能答应!”
尽管是意料之中的回答,谢洛白面上还是略有失望。
“我愿意等。”
他依旧维持着下跪的姿势,看着溪草的眼睛,轻道。
“不过溪草,等火车到了雍州,想来姆妈会催促我们尽快完婚,你打算怎么办?”
这也是溪草担心的。
结婚声明登了这么久,加之谢洛白死里逃生,谢夫人定会尽快落实婚礼。一来是外界闭嘴,二来也是有冲喜的意思,届时她要这么办呢?
溪草内心剧烈挣扎,目中什么东西飞速闪过。
“谢夫人待我很好,我不想让她难过,这场戏我会和你一起演下去。”
“好。”
谢洛白没有逼她,这对他并非是坏消息。
“溪草,既然要做戏,那不如提前操练操练?”
谢洛白的眸光变得灼热,他盯着那张嫣红的嘴唇,在溪草措不及防间,毫不犹豫地压了下去,直到怀中的娇躯绵软无力,才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意犹未尽松开手臂。
谢洛白求婚成功的消息,在第二日便传到了随行人员耳中。
辛红鹤揶揄。
“搞半天谢司令是先斩后奏啊,报纸上婚书都登了,却连前面的过程都没有弄完,看来我之前不叫少夫人是对的!对了,云卿小姐,谢家聘礼送来了吗?若是敷衍,咱们可不嫁。”
关系自家主子声誉,小四和何副官自是挺身而出为其辩护。
“我家司令大方得很,只要少夫人开口,自是要什么给什么!”
“就是,况且少夫人与司令伉俪情深,这婚礼不过是一个形式,其实办不办区别并不大!”
何副官话音刚落,便遭到了辛红鹤与小四的齐声驳斥。
一个恍然大悟,表示终于理解为何何副官比小四大,还孑然一身;另一个则红着脸,表示等谢洛白和溪草大婚后,也要给玉兰一个像样的婚礼。
被辛红鹤与何副官一通打趣。
从始至终,溪草这个当事人都插不上半句话,干脆随他们去了。
而赖三一如既往蒙头大睡,对这些闲话全无兴趣,除了在随着雍州城逐渐靠近时,不断与溪草约定在支票上签章的时间。
这列火车不是军政专列,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第七日的傍晚到了雍州火车站。
在火车停靠的沿途城市,小四已经提前发了电报,谢、沈二府每日派人来火车站候着,但火车甫一停稳,便有接站的人迎了上来。
车门方方拉开,裹着羊绒披肩,穿着一袭皂色丝绒旗袍的谢夫人就迎了上来,抱着谢洛白就是一阵捶打哭泣。
谢洛白亦回抱着母亲,和她紧紧相拥。
这一幕和当初他们从野马岭归来是那么的一致,不同的是,那时候谢洛白诱敌佯败,这一次却是真的九死一生。
溪草在人群中看到了沈督军,他旁边站着一个眉目儒雅亦穿着一身军服的人,五官和谢洛白还有几分相似。
似乎感受到溪草的视线,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转到她身上,对溪草微笑颔首。
谢夫人和儿子叙旧完毕,便过来牵溪草的手,开口就责备道。
“你这丫头,一声不响就去了西北,可把姨妈担心死了,如若你有什么好歹,我怎么对得起你爸爸和姆妈?还好谢天谢地,这次你们都安然归来。”
当日溪草道明要去西北,谢夫人是反对的,第二日溪草大早坐了飞机离开,得知是沈彦兴干的,谢夫人再顾不上再不踏入沈家的旧言,带着人杀到督军府,欲找沈督军要个说法!
不想刚刚出门,便收到了谢信周的电报,电报上说他已与沈督军取得了联系,晚间会到雍州,一起商议营救谢洛白的事宜。
溪草现在才知道,之所以他们逃出冀城,后面一路上畅通无阻,原来乃是雍州沈氏与蓉城谢氏共同向淮城总统府施加了压力。
否则,出了冀城的几个小城,乃是淮城总统府治下,若是楼总统有意为难,也有一千个办法让他们这一路不太平。
而那个与谢洛白眉目有几分相似的,原来便是蓉城大帅谢信周。
他大踏步走到溪草面前,锐利的双眼上上下下打量了溪草好几遍,似乎想在她身上找寻小妹的影子。
谢夫人最是维护溪草,看她被弟弟盯得不自在,忙上前打圆场。
“云卿一路上都累了,你这个做舅舅的,关看人,不说话,是个什么意思?”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目不斜视掠过沈督军,仿若旁边根本没有站了这样一号人。
谢信周把一切收在眼里,谢沈二府旧怨颇深,若不是为了谢洛白,他也不可能和沈彦兴这个老东西重新坐在一张桌上。
左右他也是外甥的父亲,对谢洛白亦是尽心尽力,在接到外甥报平安的电报后,谢信周于是把消息透露给他。
至于其他的,反正大姐是个有主意的人,他便不插手了。
“云卿,本来一年前就应该来看你,都怪舅舅太忙了,这下好,你和洛白平安归来,正好方便舅舅喝了你们的喜酒再回去!”
此言一出,四下皆是喜气盈盈。溪草有些心慌,还有些尴尬,索性垂着头不说话,众人只当她害羞,也就一笑而过了。
趁着一群人又抓着谢洛白嘘寒问暖的功夫,溪草忙拉住一个看上去面熟的护兵,询问。
“冀城方面的电报收到了吗?龙小姐他们如何了?”
那人方还笑意然然的脸,瞬间骤变。
在溪草的逼问下,才有些吞吐地沉痛开口。
“禀少夫人,营救失败,龙小姐、侯副官和玉兰小姐无一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