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草激动不已,都顾不上收拾便让家中的司机把她送到报社。办公室中,溪草飞快把牛皮纸信封拆开,目中有忐忑,有憧憬,亦有慌乱。
她一张张的翻看着黑白影像上觥筹交错的男女,整个人仿佛也来到了淮城陆军总长府邸金碧辉煌的大厅中,巨大的水晶吊灯下,宾客们与主人亲切握手,诚挚祝贺。
每看一张,溪草的心就颤一下。她既希望照片中能出现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男子,又害怕他真的混杂其中……
这种复杂的心态让溪草看照片的动作极慢,可饶是内心纠结,当那个一头短发,眉眼耀目的熟悉脸庞映入眼帘时,溪草还是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真的是他……
溪草望着照片中一身浅色西装,手执酒杯,唇角噙笑,意态风流的男人,半晌回不过神来。
这幅模样,和溪草在雍州六国大饭店与梅凤官再次相逢时,他给人的感觉是那么地相似。
他,他真的……
溪草猛地直起身子,天旋地转的感觉席卷了她,直扶着桌子好几秒才稳住身形。
毕竟不是铁打的身体,连日的心力憔悴,让溪草大病了一场。
后面的几天,溪草都在小公馆中闭门不出,全然不知道雍州城的大街小巷已经传遍了自己被马匪劫掠,失身他人的消息。
当辛红鹤愤愤不平地找上门来时候,溪草正电话指挥《自由新报》的几个编辑们撰写陆铮秘密出让茶山采矿权给法国人的通稿。
徐世坚、狄冷秋等几个编辑主笔都很是了得,使出了浑身解数,从不同渠道挖掘,终于得知在三个月前,有几位法国专家到雍州考察,认定了白云峰茶山下有珍贵的锡矿。
如此,所有细节都完美地串联起来。
然徐世坚到底考虑得要全面一些,他担心没有确凿的证据,率先发通稿,万一还被陆铮和法国领事馆反咬一口,《自由新报》吃不消。
毕竟证明锡矿存在的资料他们并未拥有,而陆铮和法国人交易的合同他们也无法掌握。
徐世坚的朋友明编辑知晓后,为大家出了一个主意。
“不若就公开白云峰发现金矿,你们再把陆铮和法国人勾结的稿子给我,我发往淮城总统府,让淮城方面给雍州市政府试压,强制取缔陆家的所有权。”
明编辑和淮城总统府官员熟,手中人脉颇丰。
溪草却不赞同他的建议。
金矿敏感特殊,诚如明编辑所言,会比锡矿引起的关注更大。可经历了西北之行,溪草已然明了淮城总统府和东北、西北二军阀对雍州沈氏和蓉城谢氏的虎视眈眈,她不想夸大其词,再给对方增加攻打沈、谢的必须理由。
于是溪草当机立断。
“新闻用事实说话,你们只管把结合《雍州日报》对理查德的采访,把我们调查出来的内容尽数写清楚,我想,大家会明白他们背后的目的!”
徐世坚和狄冷秋都颇为赞成。
“好,就这样办,等稿件写好,我们回到府上送来给社长过目!”
才挂下电话,便见辛红鹤似笑非笑地出现在小会客厅外。
“真是个操心命。”
辛红鹤扶正她肩膀上下滑的披肩。
“玉兰不在,你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丫头都没有。不如我重新帮你物色一个。”
提到这个名字,溪草心中就揪了一下。
“十姐,玉兰他们回来了吗?”
辛红鹤摇摇头。
“没有听到消息,不过听何副官说,那个在冀城的探子今天能到了。那时候到底发生什么事,我们很快就知道了。”
溪草闻言瞬时站起来,可下一秒又缓缓坐回原地。
辛红鹤如何不明白她的思绪,轻松笑道。
“小四最是关心玉兰,他定会问得一丝不苟。”
提起那个年轻人,辛红鹤很是感叹。
“小四看着凶神恶煞的,不想竟是个重情的孩子。咱们去玉兰家的第二天,小四就给玉兰家下了整套聘礼,说无论如何,也要娶她为妻。”
溪草又是欣慰,又是感伤。
“玉兰屋中还有一些她的私物,等过几天让小四来收拾一下,也好留个念想。”
两人沉默了几秒,辛红鹤终是忍不住询问。
“这些天,谢司令有没有来看你?”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溪草都有些恍惚。辛红鹤看在眼里,什么都明白了,拉住溪草的手,声音诚挚。
“云卿小姐,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是你的朋友,有了难处,尽管来找你十姐。”
溪草奇异辛红鹤郑重其事的态度。
“十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辛红鹤心中咯噔,却终究拗不过溪草的追问,终于掐头去尾把雍州城的谣传和溪草简单描述。在辛红鹤看来,发生了这样的事,谢夫人既不登门安慰,谢洛白也毫无动作,恐怕二人的婚事已然完了。
哪知溪草既没有想象中的难过,反而冷笑数声。
“既然他不愿意,退婚就是。”
不用猜,必定是陆铮使的手段。以为自己被谢洛白抛弃,便会落魄难过,那真是太天真了!
溪草不是菟丝花,自忠顺王府覆灭,她从头到尾靠得都是自己。
可明明已经让自己不去想那个人,然想到陆铮恶意散播谣言,谢洛白都不辟谣,让溪草对本就让自己身心疲惫的雍州,越发没有好感。
“我会离开雍州!”
溪草如是说。
辛红鹤愣了一秒,很快就回过神来。她拍了拍溪草的肩膀,笑得眉眼潇洒和豁达。
“果然是我认识的云卿小姐,华夏这么大,哪里没有容身之地,你要去哪里,我陪着你!”
溪草却笑着婉拒。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怎好意思为了一己私欲再拖累十姐。等我安定下来,随时欢迎十姐来我地儿落脚。”
“好,那就这样锁定了!”
两人相视而笑,正聊着天,管家忽然一脸激动地进来。
“云卿小姐,谢,谢司令来送聘礼了。”
溪草还没有反应,辛红鹤已惊喜起身。
“你说什么?”
“好多辆小汽车,把外面那条街都堵住了,下车的人中,还有谢大帅。”
谢信周自到了雍州,登报频繁,很多人都认识他。
“陆家四爷呢?”
辛红鹤喜不自禁,随着溪草去西北了一趟,目睹她和谢洛白之间的碰撞,如今两人终于修成正果,比她自己出嫁还高兴。
听到陆承宣已经被下人扶着出去迎接,辛红鹤也忙不迭出去凑热闹,可走了两步,才想起另一个当事人还坐在椅上巍然不动。
她不由看向座上的少女。
“让他们回去吧,我不嫁。”
溪草抬起眼,目光清湛幽沉。
她已经倦了。
那日狄冷秋的话如当头棒喝,让溪草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
为了所谓的利益和大局,拿自己的婚姻做戏愚弄大众,真的好吗?
梅凤官说的对,她为了阿玛,为了姑姑,为了这个人,为了那个人……做出了很多选择,却唯独没有为梅凤官做过什么。
梅凤官的堕落,和自己多少有点关系。
这一次,她会离开雍州,重新做回赫舍里?润龄,认真地过完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