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尔岚落后杨戭几步,慢悠悠跟在后面,眼望着前方大殿门前红柱上左右写着一副对联,她看着下联不由喃喃出了口:“了无挂碍,失态撩人不改容……”
杨戭听见她低声呢喃自语,缓缓停下步子,也看向那副下联,问她道:“可是有所感?”
纪尔岚没想到他听得见,还有此一问,笑答道:“王爷见笑了,我不过一介俗人,着实窥不透如此高深佛理。”
“哼,是吗,在本王看来,你所言所行却正是如此佛心呢。”
这是在说自己对他态度过于随意,满不在乎,不够恭敬?纪尔岚今日已经习惯了杨戭心情不好时的小肚鸡肠,所以,她说:“王爷怕是不知,我在意的东西,着实不少,实在与此泰然佛性沾不上半点干系。只是觉得这字不错,这才多留意了几分。”
杨戭听到这,眉毛挑了挑,面色又春风回暖,转身不在理会她。却是前方的明觉听见二人的对话,露出两只浅浅梨涡,笑着对纪尔岚解释道:“施主怕是不知,这副字便是出自渡王爷之手。”
纪尔岚看着杨戭飘动的皂色衣角,心想原来如此,不由干笑两声,笑道:“啊,哈,原来是这样,难怪有如此神韵。”
不多时,众人行至一处幽静院落,三间禅房无声立着,院落中是一株两人环抱的大榕树,树下,是一冢孤坟,如同普通人家的坟冢一般,无任何休整装饰,只立着一块木牌。
纪尔岚万分诧异,原本以为先皇贵妃的衣冠冢,起码也要在某殿中,香烛明灯在侧,三跪九叩近前祭拜,没想到,竟就这样,到了近前了?
再看那木牌,上书:苏氏阿冉。
未书封号,也没有称谓。
纪尔岚一叹。先皇至爱苏贵妃,却不能给她皇后的称号,不能称之为‘吾妻’,否则,让宋太后情何以堪,也会让苏冉之子杨戭,陷入重重麻烦备受诟病。索性,先皇就这般,让心爱的女子自由来去于天地间,了无挂碍,祈愿一切烦恼都远离她,勿扰她心性。
难道那一句‘了无挂碍,事态撩人不改容。’是出自先皇之口吗?这般深情,当真不似帝王情呐。她正想着,便听杨戭说道:“父皇曾说,我性子最像他。我以为他是欢喜的。可父皇却又说,他其实更希望我像母妃多一些。”
这样,就能透过儿子看到他的母亲吗?
纪尔岚沉默。
从这对父子的举动也看得出,苏冉的死一定另有内情。她不知该为先皇惋惜,还是为苏贵妃感到可悲,死后被人万分惦记,及得上生前哪怕一刻的相守吗。如果是她,她一定会将心念之人牢牢护住。而不是天人永隔之后,再如此做派。在她看来,当真无用。
杨戭上前叩拜,纪尔岚自然不能在一旁傻站着,只能跟在他身后低身叩首,周遭静谧一片,她这才发现,除了她自己,旁人都等在院子外,只有她自己跟了进来,顿觉有些唐突。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前边的杨戭,杨戭却正在这时转身看她,她有些尴尬:“我……”
{}无弹窗纪尔岚听他有此一问,便将之前与方家兄妹一起时猜测的凶犯目的一一与他说了说,然后用微带热切的目光凝视着他,企盼他能给点意见或启发。
谁知杨戭只是淡淡‘哦’了一声。就如同方才他说纪尔岚牙尖嘴利,然后纪尔岚只淡淡敷衍了一声‘不敢’,语气一般无二……
纪尔岚品味出他这一番微带报复的行为,在心中腹诽一阵,然后用她三世为人,几十年的行事经验,半讨好半哄骗的恭维道:“王爷英明睿智,是我等庸人难以企及的。不知王爷是否从中看出了什么?”
杨戭轻轻扫了她一眼,说:“没看出什么。”
纪尔岚圆瞪着眼睛,觉得自己被耍了,她深深觉得自己当真是个庸人!
这表情似乎极大的取悦了杨戭,他施施然的抿了一口茶,说:“不过,听你说的这些,让本王想起了几年前潮州的一桩旧事。”
“潮州?”纪尔岚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件事能与潮州扯上关系。
今上登基近六年,朝政多被世家门阀所掣肘,直到三年前,潮州有逆党意图作乱,渡王年仅十六岁,亲自率人潜入潮州部署,在乱贼兵起之前,便暗中联合挟制周边节度使,蚕食敌对势力,斩灭乱党,最终避免了这场人祸。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渡王与皇叔端王里应外合,协助当今皇上培植起了自己的势力,堪与阀门世家相抗衡,形成了如今彼此制衡的局面。
纪尔岚暗自佩服渡王的心智谋略,此时倒真的生出些平常人的崇敬之情了:“是何旧事?”
“三年前,潮州有人欲要作乱,本王探得消息,提前到潮州暗中部署,藏身的宅院附近,有一户殷实人家,情形也如同今日的方府,原本风平浪静的家宅,只因来了一位表小姐还是表侄女什么的,就乱作一团。”
纪尔岚听他将潮州作乱的事情轻轻一笔带过,不由在心中想到:当时朝堂那般混沌纷杂的情势,不知他是为了朝廷,亦或是为了自己,才铤而走险,孤注一掷的呢?难道身在皇家,他与当今皇上真能不分彼此,休戚与共吗?
不过,她并不想探究这些事,只问道:“难道,也如此时的方府,谣言四起,有人失踪?”
“没错,只不过,当时被失踪女子家人指认的凶手是那一户的男主人。”
纪尔岚微微错愕,世上居然有这么巧合的事?“那后来呢?”
“后来潮州事发,本王也无暇去留意这点微末小事,直到潮州大事已定,偶然听说,这家人家财尽失,居然被洗劫一空。而当时,因为有乱贼一事,众人也只当是他们倒霉,被贼人给顺手牵羊了。”
纪尔岚脸色古怪,眉目纠结又很快舒展开:“事情居然是这样……难怪我怎么想都觉得有所欠缺。”
杨戭诧异瞥她一眼,说:“你已经想明白前因后果了?”
“如果单单拿出其中一件,未必能让人抓到头绪,可两件事并到一起,细细联想猜测,兴许就有答案了。”她眸如冬日寒水,只有阳光照在上面的时候才能透出几点温度,此时,她凝神静思,阳光透入寒水氤氲出袅袅雾气,又在瞬间散开,如同拨云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