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尔岚诧异杨戭的敏锐,燕家人做事的确狠辣阴险,但绝不是此等行事作风。她其实也说不清,只是直觉而已。“此人心思缜密,弯弯绕绕,如同猝了毒的绕指柔,让猎物在不知不觉中走向死亡。与燕家戾气极重的手段大不相同。”
“那么,你心中可有怀疑的人?”
晖光落尽,远处唯余一条金线,镶在临近墨夜色的青白之下。纪尔岚无意识的摩挲着车帘上锦绣繁复的花纹,忽然想起宋玉衡说的那句话,不由直立起身子,问道:“王爷可还记得宋玉衡今日在大理寺堂上说的那句话?”
“记得。她说‘仙儿,是否因为知晓了兰贵人酷似汀兰的事情,所以你才……’”杨戭静静捻着茶盏上的金丝花纹,说道:“这话,说明有人将汀兰的事情讲给宋瑶仙听过,而宋玉衡也在场,或者,根本就是她对宋瑶仙说的。”
“我也这样想。”纪尔岚极力捋顺心中几点疑惑,缓缓道:“而且,她虽省略了后半句话,却一语点透了众人模糊的猜想,几乎将宋瑶仙暗中思慕皇上,嫉妒成狂杀害兰贵人的事情给坐实了。”
杨戭点头:“宋玉衡一向善解人意,为她人着想。可今日她虽只说了几句话,却每一句都逼得宋瑶仙无法辩解,当真出人意料。”
纪尔岚在脑海中描摹着当时宋玉衡震惊且悲伤的眸子,说道:“但这也有可能是她知道妹妹心系自己的未来夫君,受到打击,一时口不择言。”
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纪尔岚思绪翻转,从整件事情的开头慢慢想下来。突然想到之前自己对宋玉衡态度的怀疑,说道:“还有一点,王爷不知道。兰贵人出事那晚,我跟随太后等人去云华宫,众人见到尸身的瞬间,宋玉衡的神色也有些不寻常,那种出自于少女的惧怕,有一点奇怪。”
“哦?是否疑心生暗鬼?”
杨戭的意思,纪尔岚明白,所谓‘丢了东西,看谁都像贼’。但纪尔岚心中明白自己并不是因此而生出的怀疑。便说:“不是,这种感觉并不是案件告破之后才有的。还记得当初众人乍然看见兰贵人尸身之时,宋玉衡面上那种奇异的神色,甚至让我怀疑兰贵人的死是宋家的意思。”
“那么,这兴许,的确是值得注意的一处地方。你且说来听听。”
纪尔岚斟酌一番言辞,说道:“因筱霜对兰贵人的恨意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所以,兰贵人的死相不是一般的凄惨。而宋玉衡在初初见到这一幕时,她的那种表情,就像……明明已经好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兰贵人必然是死了,但,那种血淋淋的场面仍旧超乎了她的预料。所以,在那一刻,宋玉衡的面容意外而惊惧,虽然她很快掩饰过去,可我绝对没有看错。”
杨戭明白了她的意思,说道:“再加上,皇上得知兰贵人出事时,看向太后的眼神。让你怀疑兰贵人的死是宋家人所为。”
“没错,但转念想到宋太后并不太可能这么做,我便猜测,兰贵人的死兴许与宋玉衡有关。因为她将来毕竟要入主中宫,所以防范兰贵人也说的过去。”
杨戭细思片刻,说:“在破除案件之前,你就有了此等怀疑,想必可以证明你没有看走眼。宋玉衡的确是有问题的。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就将她当做幕后主使假设一下。”
宋太后语气随意而缓慢,纪尔岚却从里面感受到了刀锋般的凛冽之感。她何尝不知道太后将她留下单独说话的意思,既是警告,也是训诫。所以,她很识时务的顺着太后心中所想,表明自己的态度。
“自然是这样,宋二姑娘天性温和善良,单纯不谙世事,又如何会做出此等事情?不过是被小人所拖累。”
宋太后听见她的回答,举止雍容间,眸色有一瞬间的停顿。
纪尔岚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她表明不相信是宋瑶仙要杀兰贵人,却没有提及宋瑶仙思慕皇上的事。
宋太后皱眉思虑片刻,也无可奈何。毕竟,这件事连她自己也不能确定。又如何逼着纪尔岚肯定答案。就算纪尔岚违心说了,也是无用。
她是看着宋家两姐妹长大的,若说宋瑶仙有如此心计,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去害兰贵人,她的确不信。但宋瑶仙的心意,有如何能十足十的肯定?
两姐妹都与皇上青梅竹马,亲事的安排也是与宋家的意思,没人问过她们愿不愿意,所以,谁又能说的清楚少女的心思呢?这天下,又有哪个女子不想登上那处至高的位置?如果宋瑶仙当真爱慕皇上,想要代替宋玉衡登上皇后的宝座,也是无可厚非的。
宋太后也不禁有些头痛,事情真假难辨,只能猜测。传出风声去,宋瑶仙的亲事几乎是毁了,谁敢要一个心属皇上的女人?放在家中做皇上的眼线么?
纪尔岚见宋太后有些愣怔出神,不由联想到当年宋太后与渡王的母妃苏冉,兴许也是此等情形?两姐妹因为一个男人而分道扬镳,互生嫌隙。
她不过出神片刻,宋太后又重新淡然开口:“你这副七巧玲珑的心肝是像了你的父亲么?”
纪尔岚将身子伏的更低,语气也愈发恭敬:“太后娘娘抬举臣女,臣女却知道,自己只是有几分小聪明而已。”
“有小聪明不是什么坏事,但要用对地方,用对人。”
“是,臣女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从寿坤宫中出来,金乌已经坠到了天的尽头,有小内侍引着她往宫外去。
在大理寺呆了大半日,又在太后宫中跪了小半日,她着实废了不少精神,身心难免有些疲惫。所以在走出宫门看见渡王马车的那一刻,她毫不迟疑登了上去,至少与渡王说话是容易的,不必再费多少力气。
杨戭深沉的眉目微微一动,微有些诧异:“你倒是乖觉,知道本王有事要与你说。”
纪尔岚叹了一声:“一想到回府还要与我父亲周旋解释,就觉得麻烦。还是晚点回去,也少费些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