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几乎不敢抬头,眼泪不断冲刷着他的面容,却难以排解他此时复杂的心情。他说:“儿子赶到时,三弟的身体还是热的……只是,他已经尸首分离,无力回天了……”破败的马车,滚烫的热血,最亲的兄弟……那副场景,让他日日夜夜不得安寝,即便是醉酒昏睡,那情形也时刻盘绕在他的梦中不肯散去。
宋老夫人的怒气是隐忍的,悲伤的。因为她不知爱子宋展的死到底应该怪谁,应该将仇恨放到何处,而宋延,是那一场事故被牵连的牺牲品。她咬牙沉声说道:“当初你杀人灭口掩盖真相,当真以为我不知?”
宋延猛地抬头,震惊的看向自己的母亲。“母亲……知道?”
宋老夫人目光倒映着宋延的面容,冷冷道:“延儿,你至今不知我对你失望在何处。”
宋延讷讷说不出话来,宋老夫人说道:“宋家是什么人家?你又将你母亲我当成了什么糊涂人?出事那日你几时出城,出城前又做了什么,你以为我真的查不到?原本展儿的死不是你的错,兴许你也因此而躲过了一劫,你们都是我的儿子,你能活下来,母亲该感到庆幸。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做了后来的事。你的欺瞒置我于何地?置你三弟于何地?你如此自私!”
宋延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多年得不到母亲的谅解,竟是如此原由,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母亲,儿子罪孽深重,满手鲜血,不敢请求您的原谅,惟愿得一线生机,能够找到三弟的后人,以慰三弟在天之灵,以解母亲心头愁怨……”
宋延已经在冷硬的地面上跪了两个多时辰,膝盖几乎已经失去知觉,即便如此,他仍旧不敢松懈,匍匐在那里,深切的忏悔着。
宋老夫人鼻翼翕动,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她紧紧闭了闭双眼,复又睁开,目光却没落在宋延身上。她望着搁架上的一只小盒子,里面是宋展外出游历时寄回来的信。那些发黄的纸张和俊逸的字迹,都昭示这宋展曾经的鲜活和光明的前途。
她又将目光转向手边的一本经书,里面夹着的,是宋展写来的最后一封信。
信上的内容她无数次看过,几乎能记清每一笔字迹的形状与轮廓。但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里面到底说了些什么。她拿起那封信示意宋延,宋延先是怔忪的片刻,连忙起身去接,却因为长久的下跪而重重跌倒,头磕在一旁的桌角上,顿时有鲜血涌出。
宋延却不顾,也没有看到宋老夫人眼中一闪而逝的心疼,慌忙挣扎着起身去接那封信。
熟悉的字迹和语气,让宋延心中痛上加痛。他颤抖着将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再读一遍,再读一遍,然后才愕然的抬头看向宋老夫人:“三弟,他……他入赘?”
宋老夫人已经浑浊发黄的眼睛中,似乎跳动着什么。开口道:“展儿寄来的这封信,我看过之后亦是震惊的不能自已,他身为宋家最被看重的子嗣,身为被寄予厚望的未来家主,竟然……给人做了赘婿。”
仿佛是难以启齿,宋老夫人最后一句话说的无比艰难。仿佛宋展此等行为比他身死的事情还要让人难以接受。
宋延亦是不敢相信,即便宋展不告家人,在外纳妾甚至娶妻,他都觉得勉强可以接受,然而,入赘……
木香轻笑一声,说道:“若是看中表少爷的意思,只要一口咬死了今日的事是个意外,表少爷再生气,也拿姑娘没办法。阮家还能怎么样,总不会逼着姑娘退亲吧?一个小小的意外可远远不到退亲的地步。”
纪天姀默默听着,却见木香不再继续说,咬了咬唇说道:“若是……另外一个呢?”
木香见纪天姀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间接承认了自己在意的是洪晏,便压低声音,说道:“如果姑娘在意的是洪公子的意思,那么表少爷过后发脾气问起来,姑娘只要咬紧牙关不语便是。”
“不语?”纪天姀思忖了半晌这‘不语’的意思,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若阮宁前来质问,怀疑也好,愤怒也罢,必定是要听她一个解释,她若解释的清楚,便一切若昨。若解释不清,阮宁就很有可能借此机会解除婚约。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纪天姀都不确定自己想要,她还没有想好。
她是对洪晏有心,可此事还是未知数。但无论如何,阮宁是一条退路。再说,若被阮家退婚,丢脸的只会是她自己。所以,她只要沉默不解释,阮宁就摸不准她的意思。索性就这么拖一段时间,让她找一找更好的出路,哪怕不是洪晏。
国公府。
宋玉凝陪着李氏用过膳,凛秋赶紧沏了茶过来,见桌上的饭菜几乎没动过,二人都闷不吭声心不在焉的坐着,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又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母子二人,李氏不安道:“你父亲已经去了两个时辰了,这会天都要黑了,怎么半点动静也没有?我想去看看……”
宋玉凝连忙拉住起身的母亲,说道:“听说父亲去长青阁不一会,大伯父就从府外赶了回来,然后便与大伯母去了长青阁外候着,大姐姐也去了。不管她们是什么原因过去,都可以说是担心父亲出了什么事,可不管谁去,母亲都不能去。”
李氏僵硬的坐下,说道:“是,我不能去。大房的人此时说不定还没摸清状况,我若去了,怕是会猜出什么来。而且,你祖母她对我一向也是不待见的……”
当年宋延是违逆了宋老夫人的意思,娶了李氏的,后来又出了宋展的事,这夫妻俩便彻底被打入宋家的冷宫了,直到宋玉凝懂事之后,才渐渐有所缓和,却也只是偶尔能到跟前请个安而已。
所以,不管宋延对宋老夫人直说,还是怎么说,对方想必都处于盛怒之中,若再去一个碍眼的,说不定会火上浇油。到时候,宋延自己能不能得到原谅还是两说,兴许还要再搭上一个。所以,无论如何李氏都不能过去。
宋玉凝想了想,说道:“母亲虽不能去,我却能去,我会时刻警醒着的,若有什么事,便让人回来知会您。”
宋玉凝心中忐忑不安,却还是稳稳当当的用了盏茶,加了厚实的大毛披风,带着凛秋和仲夏往长青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