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餐饭吃完,心满意足的沈恒摇头晃脑,却什么都没再多说,也不再跟沈敦等人闲坐闲聊,只道了一句:“我吃得很好,得回去歇一歇。”
然后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沈濯:“等着小太爷再来吃你的拿手好菜啊!”扬长而去。
看着他竟然就这样走了,沈敦一家目瞪口呆。
郜氏转过头去看着沈濯,却见她冲着自己挑衅一般扬起了尖尖的小下巴,心里冷哼,转开了目光。
看来,她们也发现了。
在吴兴,谁争取到了沈恒,谁便争取到了话语权。
郜氏看着沈敦斥退了众人,负手悻悻而去,心里浮上一丝轻蔑。
胜骄败馁,就凭这个自私凉薄的老东西,还想利用着自己,替他的次子幺儿争好处?做他的春秋大梦!
这件事里,但凡有一丝好处,也是她的儿子们的!
郜氏跟在沈信文的身后往外走。
她要回家,跟两个儿子好好商量一下,看看让谁去推一把四房,更为妥当!
眼看着他们纷纷散去,罗氏累得瘫软下来。
沈濯忙又盛了汤,给她先喝了暖胃。然后逼着她用了几口主食,叮嘱芳菲:“让我娘好生歇个晌午觉。”
自己也回了房,倒下,黑甜一觉。
直到未时正,玲珑跑来推她:“小姐,顺叔回来了。”
沈濯一激灵醒来,翻身坐起:“怎么样?有消息了么?”
玲珑嘻嘻地笑:“没有。他带了两个人来给您使,然后去找那个车夫聊了半天,又走了。”
沈濯刚想往下倒,玲珑一把拽住她:“夫人让您醒了过去呢。”
要被审、被骂、被修理了!
一声惨叫,沈濯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曾婶和春柳都在外间捂着嘴笑。
……
……
京城,国公府,沈公爷的书房里。
桌子上摊着两封信。
一封是雍伯寄回来的,一封是万俟盛寄回来的。
上头不约而同地都写了一行字:二夫人议论涔小姐婚事波折,并无顾忌……
陈国公沈凤一张英武风霜的脸如今眉头紧锁,郁郁地拈须不语。
他的两个儿子,长子沈信美,一身得体的儒衫,外头穿着京城权贵们最常见的毛里绸面的半袖对襟长袍,坐在椅子上,低头沉默拄膝;次子沈信芳则站在兄长旁边,一张威风凛凛的国字脸上满满都是心虚,一只手捏着马鞭子,一只手拽着自己的黑色皮甲,手足无措。
沈恒顺势便携了沈濯的手,转头看向罗氏。
罗氏温柔垂眸:“孙媳嫁入沈家已有一十四载,今次尚是初次省亲。吴兴路远,与京城相隔不啻千里之遥。下次再回来,难测时日。
“孙媳拙笨,并无其他可孝敬小爷爷的,想借族长这一桌宴席,伺候族爷爷一顿午饭。权当是替我夫君尽孝。不知族爷爷能否赏孙媳这个面子?”
沈濯不等沈恒答话,就仰起脸来看着他笑:“太爷爷,你留下吃饭,我给你做道菜好不好?”
沈恒还没来得及对罗氏的话感动,就被沈濯惊讶到了:“你会做饭?”
沈濯嘻嘻地笑:“我给我祖母做过梅花糕绿豆饼哦!”
曾婶也上前凑趣,笑道:“回太爷的话。我们小姐在京里喜欢下厨的,我们家老夫人、夫人都尝过她的手艺。”
沈恒笑得见牙不见眼,胡子一翘一翘,对罗氏叹道:“我儿不过五岁便夭折,我这辈子还没享过儿媳福呢。好好好,就照你的话,我权当是让你丈夫孝敬一回。”
却又拽了沈濯不松手:“只是厨房烟熏火燎、热油热汤的,我们濯姐儿就不必去了。烫着了可怎么得了?”
沈濯却滑不留手地躲了开去,笑道:“太爷爷,我若不去,就该让我娘去了。这我可舍不得!”说着便跑了。
沈恒看着罗氏,目露羡慕:“你养了个好女儿。”
罗氏眼圈儿也有些红,拿了帕子摁眼角:“她前头又是受伤生病,又是看着弟弟死;小小的人儿,不过半年,不知道懂事了多少。不然,我只剩了这一个,哪里舍得她再受半点儿委屈。”说着,泪珠儿就滚了下来。
忙又擦了,勉强笑着看沈恒:“族爷爷不要笑话孙媳,实在是,这丧子之痛……”
罗氏忽然想到这件事上,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拿了帕子掩了面,低声啜泣。
沈恒却被她说得,前尘往事都翻了上来,一阵眼神恍惚。
沈敦眼看着不好,眉心皱了皱,便往前迈了一步,轻咳一声:“小叔,死者已矣。况已过去几十年了,您解着些……”
沈恒有些不耐烦地一摆手:“你不懂!”
丧子之痛这四个字,实实在在地捶在了沈恒的心尖上。
自己小小的儿子,刚刚开始叽叽喳喳地跟大人撒娇,就那样失足落了余水河……
想起孩子那一脸的青紫,沈恒一向精明的老眼浑浊起来,老泪掉落。
沈敦皱紧了眉头,眼中闪过利光,低声喝道:“罗氏!小叔偌大年纪,你勾着他老人家说这个伤心事做什么?”
罗氏别着脸伤心。苗妈妈正抹着眼泪低声劝慰,听沈敦这一声,哭着便顶了回去:“族长大人,有您这么说话的么?什么叫我们夫人勾着老太爷想伤心事?我们小少爷才过去没半年,我们夫人还不能想儿子了?”
沈恒忙自己抬手擦泪,对沈敦皱眉道:“我都说了你不懂。我们爷孙说话,你就非要搀和不可么?你就不能安生坐着?”
罗氏强忍住悲伤,起身拭泪道:“想必是族长大人想要跟族爷爷说话,我这伤心就显得不合时宜了。孙媳去换件衣裳,族爷爷宽坐。待饭食好了,孙媳过来伺候您用午食。”
这样善解人意,却又这样委屈求全。
沈恒先安抚似的看了罗氏一眼,又不由得瞪沈敦道:“老大,你越来越骄横了。怎么,连我跟谁说话你都要管一管了不成?”
沈敦诺诺。
沈信文见不得父亲被这样训斥,便冲着妻子使眼色。
反正已经跟罗氏撕破了脸,郜氏这个时候索性也不憋着了,冷笑一声,上前道:“小爷爷,我们一样都是族孙媳,都不是您的亲孙子媳妇。论起来,我还更近一些。不如,今儿这顿饭,我来伺候您吧?别累着了咱们的侍郎夫人!”
话说到最后,忍不住便阴阳怪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