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学生也有好的,也有调皮捣蛋的。所以,有喜欢章扬的,也有看着他恨得牙根痒痒的。
就有一个妇人眼底闪过恼恨,上前一步,高声喝骂:“你不过是我族学中一个小小的教习,有什么资格置喙我族中之事?还在这里借着孔老夫子的典籍,行这样谩骂羞辱的事!这是你一个做教习的人,应该干的事情吗?”
此言一出,不仅章扬,就连沈濯和罗氏,都是一挑眉。
倒是好清楚的脑子,好犀利的言辞,说得极其对点啊!
然而章扬的骄傲,又岂是这几句话能压得住的?
章扬双手一背,淡淡地笑了:“有人行得威逼谩骂之事,有人就诵得劝世诫行之言。我听见了,想管一管,就管了。怎么,还不许人路见不平了?”
你们做的不对,我就要管!
那妇人的眼睛瞪了起来,高声喝道:“你管得起么?不过是我沈家赏口饭的一个穷教习!自今日起,你不用在我族学教书了!”
冷笑一声,又道:“更何况!你一个穷教习,无事连别院的门都摸不到的主儿;这会子能站在这里大放厥词,只怕也不过是巴结上了权贵而已!”
说着,眼神儿轻蔑,又瞟了瞟隔壁院墙。
众人哄地一声。
原来如此!
这个章教习,是攀上侍郎府了!
众人再没了丝毫敬畏之心,目光中只剩了愤恨!
我们软硬兼施都进不去的侍郎府,你个穷小子,骂几句人就能进去!这怎么能行?!
“你有本事,别吃我们沈家的饭!我们就算你有骨气!”
章扬冷冷地看着她们,忽然出声:“我章扬发誓,自今日起,不吃你沈家一口饭。如违此誓……”
“你章家断子绝孙!”
章扬看着那个恶毒地诅咒他的妇人,安静片刻,淡淡开口:“有何不可?”
沈濯脸色大变。
众妇人有几个的脸色已经变了,转头去看罗氏。
罗氏心里暗骂自家闺女沉不住气,又不由得埋怨隔壁新请的那位幕僚也这样浮躁,一时又欣慰于能听见有人肯出声帮忙,眼中神情便复杂起来。垂下眼帘,她且从容饮茶,不语。
章扬却不打算就这样停下,接着还在念诵:“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听得懂的人脸色有些缓和下来。
这是《论语》的第十七章,阳货篇。倒不像是特意骂人,不过是念到这里了而已。
沈濯却憋不住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这个话就有意思了。孔老夫子不想说话,子贡非让他说。孔夫子就说啦:老天爷都没那么多废话!看看,四季轮转,万物生长,用得着说那么多废话么?”
这个意思自然是被她曲解了。
但这个曲解的意思,却恰好又是一记左勾拳,直直地冲着一院的妇人们挥去——你们唧唧歪歪了那么多废话,有用么?啊?我就问问你们有用么?!
妇人们有些还是不识字的。但能送来妄图陪沈濯上京的小姐们,却全是读过书的。
被这话这样不留情面地损贬,有几个要脸的,就不由得满面羞愤,气得泫然欲泣。
妇人们忙去劝哄自家宝贝疙瘩,自然是被悄悄地告知缘由,顿时个个都恼羞成怒,蹭地站起来好几位,高声斥骂:“哪里来的狂生?念这种污言秽语!”
沈濯忙挑事儿不嫌大:“哟!伯娘,你这就不对了!这都是圣人之言!您家就没个读过书的人?连这个都不知道?!啧啧啧……”
章扬在那边又开始了:“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沈濯笑得更加意味深长,高声解释:“玲珑,这句话你可得好好记着!老夫子说得对极了!那些小人和不懂事的女人,是最难养的!斗米恩,升米仇!你对她们好,她们就蹬鼻子上脸;你稍稍打算讲讲规矩,大家有个尊卑上下,她们就生了怨恨!也不想想,到底是靠着谁,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
众人一滞,脸上先是尴尬,后来又反应过来:我们靠的是陈国公府!又都露出了愤慨神情,交头接耳,声音渐大。
罗氏叹了口气,横了沈濯一眼:“就显摆你读书多呢?”
章扬在那边悠悠地念了阳货篇的最后一句:“子曰: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
沈濯终于忍不住嗤地一声笑。
玲珑推推她,一脸无辜:“小姐,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沈濯笑道:“老夫子说呀,这个人啊,过了四十岁,还让别人讨厌,估计这辈子也就那样儿了!”一边说,一边看着一院子的妇人们笑得直不起腰来。
在场坐着的,十有,都是四十岁往上的妇人。原本仗着的,就是想靠了年龄辈分,压得罗氏不敢说不!
谁知道,章扬竟连这个都猜到,最后一竿子,将她们全都扫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