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可能把这个武馆，交给这么一个对它毫无感情的人？这是对武馆的不负责任，对父亲和祖辈的不负责任，更是对他自己的不负责任！

周荣生越想越急，越想越气，他多么想把武馆交给他的女儿打理，那是他一手教的女儿，又当妈又当爸养起来的女儿，一点都没让他失望。

他怒气上涌，突然一阵恶心，喉咙里仿佛什么东西涌了上来，让他不停干呕。

他连忙用手把嘴捂上，一手还捂不住，又抬起另一只手。

然而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手上的输液管，或者说，可能已经顾不过来，血液顺着针，倒流进输液管里。

张慧文毫无所觉，她已经被未来得到武馆的憧憬迷住了，“你怎么就不能这么快给我了？我就算现在没想清楚，可是我很快就能想清楚的啊。我肯定不会卖，但是我能弥补亏空啊，哥你为什么不发发善心？”

周荣生忍耐住呕吐感，挣扎着摇头，“我不相信你……”

血气顺着喉咙涌了上来。他没有注意到，他捂着嘴的指缝里，有血红色顺着淌了下来。

“你凭什么不能相信我？哦我明白了，你就是不想给我。”张慧文滔滔不绝，不满道：“我终于知道于秀珍为什么离开你了，你没能耐，没钱，还抠！”

她提了他的前妻，还不满意，觉得不够扎他的心，又道，“难怪她要离开你了。她不跟你离婚就怪了，她要是不跟你离婚，就要给你找个小白脸了，那才真要气死你了。”

她还有脸提于秀珍？

周荣生被她的话刺得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那是他一辈子的痛，一辈子的愧疚，一辈子的忏悔。如果不是因为他穷，她又怎么可能会离开他？

如果不是因为他一直没有能力，她又怎么会离开他？他本是一家之主，完全应该让妻儿过上没有痛苦的生活，然而他一直在做什么呢？让她们承受苦难，而他现在，却还只能挣扎在病床上，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等着女儿拼尽全力去赚钱，就为了治疗这个在病榻上苟延残喘的自己！

周荣生痛彻心扉，“你……咳咳，你……”他想说话，想反驳，口中却被浓重的血腥味阻住。

血不停地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

张慧文还在说：“你说你这么抠，还没能耐，于秀珍离开你真是太正常了。家里人有困难，你都不愿意帮忙。那武馆到你手里，都经营不下去，你还在那逞强，还不如给家里人呢。你这个人不仁不义，根本就不配当哥哥，当丈夫！我呸！”

她如此入了魔，眼前的病人在她面前挣扎受苦，她骂了这些，却只觉得无比解恨，仿佛将她这些年想说的，全都说尽了。

就在此时，病房的门一下子被人推开，周兮兮三人闯了进来。

周兮兮一见父亲口中涌着血，而张慧文仍然在滔滔不绝，那些话她听到了，如此戳人心窝，如此不忍卒听，她简直不敢去想，父亲听了会感觉如何。

她一下子把张慧文推到一边去，“你别说了！”

她赶紧扶住周荣生，“爸，爸，你别着急，爸！”

周荣生指着张慧文，在牙缝里挤了一句，“周家没你这样的媳妇……”

他说完这句话，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立时就失去了知觉，倒在床上。

周兮兮一见周荣生失去意识，立刻叫唤他，“爸！爸！”周荣生并没有醒过来，她不再执着叫他，立刻跑了出去，“医生！医生！”

周光耀看到此景，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转过头，盯着自己的母亲，“妈，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真是如此令人失望。

说着，他也跟着跑出去。“姐等我！”

张慧文这才注意到，周荣生嘴上都是血，手上也都是。她一个激灵，猛然清醒了几分，“这……这……”

周誉生冷笑一声，“你鬼迷心窍了你！他走过去，抓住周荣生的手，帮他弄倒流血液的输液管。“哥，你挺住，挺住。”

张慧文仿佛被那一片红色扎了眼睛，她慌慌张张地，一边摇头，一边后退，“我……我没……”

她想说这些不是她做的。可是那片触目惊心的血色，仿佛在提醒着她。

这就是她做的。

不一会，医生带着几个护士进来。周兮兮、周光耀也跟着进来。

医生摸了摸周荣生脖子后的动脉，“怎么弄成这样！快准备急救。”

大家齐心合力把周荣生搬到担架上。护士们把担架推到急救室去，医生指挥道：“心电图，呼吸机。”

医生检查周荣生的瞳孔。护士给医生拿仪器。

医生给周荣生做心电复苏，然而心电图上，仍然一片静止。

“吗啡3毫克静推，多巴胺加量，注意观察血压！”医生给周荣生做了注射，然后再次心电复苏，然而周荣生仍然闭着眼睛。

医生打开除颤仪，在电机板上图上导电胶，双手各持一个电极板，放到周荣生胸前，周荣生的身体被电击地弹跳起来。“加大电流。”

护士连忙应是。给他加大电流。

“继续。”

“是。”

“继续。”

“是。”

医生一直给周荣生的身体做心脏复苏，突然之间，心电图突然有了一点波动，护士睁大眼睛，“医生，病人有反应了。”

周荣生闭着眼睛，思绪飞一般，向漩涡一样后退。

他正在切菜，她正在掌勺炒菜。背影如此美好，仿佛在一个梦里。

她突然慢慢转身，日光斜斜地照在她脸上。她如此青春，如此明亮，时光在她的脸上，仿佛没有丝毫的痕迹。

“荣生。”她说。

周荣生躺在急救室里，一滴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再见了，秀珍。

“秀珍……”他喃喃着，脸色如春，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

那是他带着的永远的眷恋，和永远的遗憾。

永别了，秀珍。

他一直紧握的手指，慢慢地松开。

心电图发出刺耳的滴的声音。

医生仍然试着给他做了两次心脏复苏，然而没有用。周荣生瞳孔放大，再无生命特征。

医生看了一下表，静静道：“死亡时间，8月5日1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