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觉得满世界都开遍了花,人人头顶都罩着七色霞彩,对他说的话也如佛音一般。而庄思宜……此刻在程岩眼中喜庆得就像一尊弥勒佛,不,是文殊菩萨,管考试那种!
“阿岩,我们可以同去京城了。”
“菩萨……”
庄思宜:???
“……”
很想割掉自己舌头程岩顿时神魂归位,好在唱名声再次响起,挽救了他的尴尬。
“甲午科乡试第一名,魏渺,南江府武宁县人,《诗》!”
魏渺?有点耳熟。
众人疑惑间,程岩灵光一现,“是他啊!”
魏渺不就是和他一起考院试,但被他拿走案首,遗憾错失“大安有史以来第一个小三元”的那位仁兄?
他一解释,众人才恍然大悟。能拿府试、县试两次案首,如今中了解元也不奇怪。
但胡曦岚却意味深长地来了句,“武宁县啊……”
程岩心里一“咯噔”,但又想不起来冯春阳是不是提过魏渺也去了杨文海设的宴……
庄思宜表情也僵了僵,而其他不明真相者都惊道:“解元和亚元都是武宁县人,你们武宁县风光了啊……”
程岩勉强一笑,想说什么又不好开口。
毕竟心中的猜想并不一定就是真的,他认为以魏渺的学识,拿这个解元也合情合理,若冤枉了对方,可就罪大恶极了。
这时,只听庄思宜道:“估计五经魁的文章已贴出来了,咱们去看看。”
到底是不是“暗通关节”,看过文章便知。
“行啊!”人人都来了兴致,“让我瞧瞧程兄的文章。”
胡曦岚:“明日吧,你们莫非忘了?一会儿报子来了,就要接程兄去五魁厅?”
但凡五魁,都会被布政使司的官员请去唱经楼的五魁厅见上一见,接着再去五魁巷接受百姓的庆贺,稍后,一众新科举人还要参加象征着荣誉的鹿鸣宴。
众人恍然,一时还真给忘了,加上街上人又多,他们现在去未必能挤入榜前,索性继续在雅间中等着。
而同一时间的龙虎榜前,也的确贴出了五经魁的文章。
谢林迫不及待地挤了过去,直接找到了第二名的卷子。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他从头到尾读了下来,也无心欣赏文章优劣,只想在其中找到“丕休哉”三个字。
“没有……”
“这篇也没有……”
等谢林将程岩的卷子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喃喃道:“怎么可能呢?”
他猛一个激灵,又去看解元的卷子,没等他看多久,突然眼睛瞪大,呼吸沉重。
“我怎么觉得……”谢林身后,陈书生低低说了半句。
“觉得啥?觉得解元文章还没你好?”刘书生嗤笑,他现在看谁都不顺眼,尤其眼前这个姓陈的!
陈书生懒得生气,对方没中,他先前的恶气也都散了,而历届五经魁的文章都各有人喜欢,观点并不统一,他便不避讳地说:“我觉得亚元文章更好。”
“嘁!陈兄莫不是比诸位考官大人还懂欣赏不成?”
“不是啊,你看考官大人的批语,明显大多考官更欣赏亚元的卷子!”
刘姓书生一直浑浑噩噩,此时经对方一提醒才认真看了看,他越看越不可思议,越琢磨就越觉得有深意,胸中已灭的灰烬突然又燃了起来,他激动道:“确实如此!正该如此!可为何魏渺是解元?程岩却是亚元?难道是舞……”
“慎言!”陈姓书生见刘书生就跟犯病似的又要瞎说,赶紧道:“你不想活,可别拖着我死!”
舞弊的猜测,岂能凭空就敢开口?
万一被人传了出去,必然会得罪考官和诸位中试者,若遇上心眼子小的,说不定还会报复他们!
何况解元的文章又不差,至少经魁绝对当得起。
“那、那你说是为何?”刘书生仍旧心有不甘。
陈书生:“或许是杨大人觉得程经魁的文章笔力朴实了一些,你见他的批语,明显更喜欢解元的卷子,他才是主考大人啊。”
……
两人尽管都压着嗓子,但距离他们极近的谢林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忽然冷汗直冒,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程岩没写那三个字,会不会胡曦岚和庄思宜也没有?那他们看见魏渺的卷子会如何做想?程岩如此小人,倘若心里不忿去告发对方,那他……
谢林越想越怕,只觉得接不上气,他脸色乌青,嘴唇绛紫,忽地惨叫一声,口喷鲜血,再白眼一翻,便不省人事了。
周围一阵喧闹,有衙门中人将他背出人群,送往医馆。
这时,唱经楼前响起锣鼓声。
“啊!经魁都去五魁厅啦!咱们也去瞅瞅!”
“走走走!”
人流往唱经楼移动,陈书生也兴致勃勃,“刘兄,走,咱们闹五魁去!”
“谁要跟你去?我要将经魁的文章都抄下来。”
陈书生并不多劝,其实他也带了笔墨,打算回头来抄文章,而且他只是礼貌性地随便一说,并非真心想和刘书生一道。
“那我先走了,告辞。”
刘书生理也不理,一直翻来覆去地看着解元和亚元的卷子。
他从上午看到下午,又看到日已落幕,几乎将卷子背了下来,但他还未走,而是找附近的人借了一盏灯。
他的眼睛酸涩,腿也肿了,可就是不愿离开,宛如落水之人想要抓住只存在于臆想中的浮木。
他甚至不知自己到底想看出什么来?
雷剧中的世界不存在宵禁,等到天色全暗,忽而刮起狂风,一片叶子落在刘书生头顶。
那一刹那,好似被仙人抚过,他突然神智清明。
“丕休哉……”
刘书生喃喃念着三个字,这三个字放在魏渺的五经义中有着微妙的违和,而且,他想到了考前随意听过的几句闲话。
刘书生提着灯跌跌撞撞地往回走,刚走没几步,又猛然转过头。
布政使司大门前悬挂的灯笼随风而晃,飘飘摇摇,仿佛山雨欲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