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打定,詹沛反而不再阻拦,只是抱着胳膊冷眼旁观,嘴角透出些嘲讽冷笑。
隔行如隔山,植物系通常用不上冷冻电镜,陆京墨未必就擅长这一方面。顾川柏有些担忧,想要开口,却被陆京墨又往怀里塞了台电脑,顺势在他臂间不着痕迹地轻轻一按。
他要护住顾川柏,又不能让詹沛对顾川柏的芥蒂更深,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对方的仇恨直接拉到自己身上。
冷冻电镜原理复杂,他也不懂,但现在的问题却是出在计算机的编程上。对于系统而言,只要是电脑,就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耽搁的这一阵,系统已经顺利检修出了问题所在,将完整的改造方案递交了上来,在脑海里给他挥着小旗:“宿主,怼他!”
陆灯不着痕迹地挑挑唇角,依旧仰头望着屏幕,身形微俯,调出后台代码,在键盘上飞快敲下令人眼花缭乱的字符。
詹沛看不懂,却至少知道他不是无的放矢。双眉越蹙越紧,眼睁睁看着陆京墨输入最后一行,敲下回车。
滴的一声响,庞大的机器嗡鸣着开始运转,卡死的程序顺利恢复,蓝屏清退,一条条新的数据转眼就挤满了屏幕。
詹沛的冷笑也凝在了嘴角。
看到屏幕上流畅的新数据,虽然还碍于导师的淫威,研究生们年轻的面庞上却依然纷纷露出难以自禁的喜色。
詹沛脸色变幻不定,站了半晌,终于扔下一句“陆教授自便”,摔门大步离开。
人群里传来压低的欢呼声,不少人都松了口气,脸上也显出由衷庆幸。
电镜要从国外厂家请人维修,少说也要五六千美元,到了詹沛口中,翻到一万美元都是难得的宽限。即使是十几个人均摊,这一年的实习工资不光不用作想,存着的那点余钱估计也要交代出去了。
詹沛离开的一瞬,陆京墨周身的寒意也尽褪,望向被自己塞了满怀电脑和标本的顾川柏,眼中透出一点亮晶晶的清亮笑意。
天才科学家总得要有些气场才行,虽然没有预先排练,两个人的配合无疑算得上极为默契。
顾川柏也挑挑唇角,握住他的手臂,在一群研究生围上来问东问西之前,及时把陆京墨圈出了实验室。
对方昨晚备了一宿的课,哪会真要用电镜做什么实验,他的小教授赶来这里,显然是特意为了替他解围的。
眼前的黑眸清澈润泽,眉眼弯得柔软,根本看不出刚才的威风凛凛。
早已不是第一次被骂得狗血喷头,却是头一次被人这样不由分说地保护下来。顾川柏心口泛开一片酸软,替他理理衣领,浅笑温声:“京墨,谢谢。”
陆京墨摇摇头,语气认真:“下次再有这种事,就给我打电话。”
都在一个系里,詹沛气量又小,陆京墨和他起多了冲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针对。
总不能事事都让对方帮忙,顾川柏点了点头,却没应声,只是把东西交到一只手里,揽上他的肩:“走,我送你回办公室。”
只是苦些累些而已,多被骂几次,忍忍就过去了。
发现跳进火坑的时候不是没后悔过,可后悔之后日子还是得一样过,至少到目前,他自觉尚且还能扛得住。
把陆京墨送回了办公室,又同他约定了周末来帮忙批改作业,顾川柏心情颇佳,点开寝室群报了个平安。
整个宿舍都清楚詹沛的德行,每次他被拎去开会,都会传来不少慰问。可这一次却不仅没有收到关心,反而被江历一个电话劈头打了过来:“孽障!小教授的课件是不是你做的,你说!”
“不是我,是他自己做的。”
顾川柏有些讶异,把电话挪得远些,微微蹙眉:“怎么了?”
“两次课堂作业,整整八道题,你倒是逃课了!”
江历在电话里咆哮,又继续质问:“那课后那个植物学史小论文是不是你的主意!”
作业的量看起来确实不少,江历的声音几乎已化成了实质的感叹号。
想起自己甚至还要交两份,顾川柏背后一紧,咬牙继续顽抗:“也不是我,是他自己留的……”
自己只是教会了陆京墨作业怎么留而已,谁知道他的小教授为什么会对留作业有这么强的执念。
“课件没做,作业没留,那你在他办公室一宿干什么了?陪吃陪玩□□吗?那还要你何用!”
江历根本不信,怒喝一声悲愤挂断。顾川柏摸摸下颌,渐渐停住脚步,陷入了深刻的思索。
陆灯讲了五十分钟的大课,喉间都已开始冒烟,接过水杯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喝得急了,果然呛得咳嗽起来。
过分年轻的教授没有让男生们生出太多距离感,从讲台上下来,最后一点隔阂也被抹去,胆子大的几个已经蠢蠢欲动,生出了和教授拉近关系蹭学分的念头。
“陆老师累了吧?慢点喝——”
江历离得近,寻到机会,笑嘻嘻抬手要去替他拍背,被梁孟从后面扯了一把,意味深长地瞪了一眼。
还当老大是没胆子和教授套近乎,江历撇撇嘴去拍他手,正要说话,闫刚已经眼疾手快地把人抄嘴捂住,拖离了坐着的位置。
陆灯尚且不习惯和人群打交道,微讶地睁大双眼,好奇望着几人间迭起的变故。不及回神,手里的水杯已经被接了过去。
熟悉的手臂探在背后,揽着他在空出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我这个杯子容易呛,不着急,慢一点。”
没理会那几个人的小动作,顾川柏拢着陆京墨坐下,替他轻拍着后背,等他不咳了才又把水杯递过去:“楼里有贩卖机,我一会儿就去买一瓶,够不够喝?”
“够喝了。”
陆京墨被他领着坐在座位上,捧了水杯慢慢喝着,弯着眉眼点点头,目光转向他压在桌上的手机。
偷偷存对方的照片是一回事,被当场发现就是另一回事了。顾川柏耳根微烫,正要把手机彻底藏住,陆京墨却已按上他的手臂:“你的导师叫你去吗?”
刚刚顾川柏的手机震响,虽然只亮了一瞬,他却已经扫见了消息提示的备注。
詹沛有随时叫研究生开会的习惯,一旦迟到就要被百般挑刺。带研究生需要有课题,转导师又要双方同意,自己把人挖过来之前,还要尽量保证顾川柏不会被对方蓄意为难才行。
消息才亮起就被按灭,顾川柏自己都没来得及细看,闻言微怔,低头翻了翻,不由蹙起眉:“课还没上完……”
“去吧,我今天不点名。”
陆京墨笑了笑,温声开口,一本正经地保证了一句。
对方的第一堂课,自己居然都上不完整。顾川柏攥了攥拳,心头生出浓浓歉疚,压低声音:“京墨,我——”
“但是今天回去,要多交一份作业。”
不紧不慢地续上了后一句,迎上顾川柏微讶的目光,陆京墨的唇角止不住翘起来,含笑扬眉:“能完成吗?”
年轻的教授眉眼绷不住笑意,微偏了头望着他,目光晶晶亮亮,透出极罕见的一点慧黠得意,倒像是占了什么极大的便宜。
陆京墨向来温润沉静,那点难得的黠色藏在唇角细小的弧度里,同他稍生疏一点的人,只怕都难以分辨得出。
这样的特权让顾川柏的胸口蕴上满登登的温软甜意,笑影转眼溢满眉梢。几乎忍不住想要抬手去抱抱他,却终归还记得是在教室里,只是倾倾身体含笑温声:“能,写多少作业都行。”
他答得实在太痛快,反倒叫陆京墨有些措手不及,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多少都行?”
“多少都行。”
顾川柏眼中仍带笑意,手已经探过去,借着桌膛的掩饰,飞快地望他掌心塞了块巧克力,不着痕迹地握着他的手捏了捏。
他的小教授似乎有低血糖的毛病,自己去开会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要是饿晕在课堂上就麻烦了。
陆灯怔了怔,摸出了巧克力的糖纸和形状,眉间忽然飞快掠过明亮暖色。
系统说过,送巧克力,就是要以被屏蔽为目标发展进一步关系的前兆了。
对方没有上个世界的记忆,他们才认识没多久,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显得太过主动,没想到今天就收到了顾川柏送的巧克力。
真好。
新学期的头几堂课,学生们都有说不完的话。该偷拍的都已经拍得差不多,后面那几个男生又拉拉扯扯地出了门,暂时还没什么人注意他们这一块。
视线飞快地扫过周身,确认了四周安全,刚挥洒自如讲了五十分钟植物学导论的年轻教授悄悄红了耳根,抿起唇角,也偷偷握了握他的手,起身给他让开条路。
……
他的小教授实在太好拐了,在其他人发现这条规律之前,自己必需把所有好吃的东西都给对方投喂一遍才行。
看着因为一块巧克力明显高兴起来的陆京墨,顾川柏心头喜忧参半。暗自下定了决心,同他道了别,匆匆往实验室赶了过去。
剩下半堂课上完,留了两次课堂作业,顾川柏都没有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