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难得的短暂安宁里,顾渊向后靠在墙上,慢慢调整着呼吸,准备着新一轮的熬刑。
放下尊严,放开骄傲,不惜代价,不论前程。
熬下去,活下去……
这样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刚刚成型,就忽然被另一道闪电似的光芒划过。
奇异预感腾入脑海,顾渊呼吸猛地一窒,双目倏然睁开,四周依然是寂静的黑暗。
视线掠过铁栅拴着的牢门,早已虚弱至极的身体忽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顾渊挺直身体,目光凝注在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那道身影上,心跳忽然激烈得仿佛轰鸣。
不知哪来的力气,顾渊撑身扑到门口,被一双手臂隔着牢门稳稳扶住。
陆灯站在门外,微仰了头望着他,楼梯口的暗淡风灯下,乌润瞳眸蕴着清湛柔光。
一时没能想出该怎么回应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淤滞在胸口的郁气倒是被搅得七零八落。顾渊心底哑然,索性也半真半假沉了面色,顺势追问:“为什么逃学?”
面前的少年目光微闪,唇角轻抿起来,似乎有着难言之隐。
顾渊莫名生出隐约紧张,依然不动声色等着他的回答。
下一刻,柔韧温暖的身体却撞进他的怀里,把他忽然抱了个满怀。
这次的拥抱似乎和平时不大相同,怀里的身体放松得很,倒是两臂抱得结结实实,力道被毫无保留地交付出来,肩颈后心也都全无防备地亮在他面前。
轻而易举就能抱个满怀,也轻而易举就能利用他露出的空门,把人制住甚至击杀。
顾渊目色愈深,缓缓抬起手臂。
清脆的提示音忽然响起,电梯门向两侧打开。
光线也透过餐厅的落地窗,从身后射落进来,在怀间少年柔软的额发上轻巧一跳,落进胸口,叫心底的某处微微一动。
眼底锐芒被柔和覆盖,顾渊回臂将人圈在胸前,轻轻拍抚了两下怀中的脊背。
用自己唯一知道的方式诚恳道了歉,陆灯在他的臂间扬起头,发现目标人物的神色果然有所缓和,目光亮了亮,又把手里的冰淇淋举了过去。
“我不吃,你吃吧。”
轻轻将少年在怀间一揽,顾渊就将手臂放开,牵着他的手走出电梯,沉吟片刻才缓声开口:“我送你回家,好吗?”
秘书调查了所有可能和陆执光这个身份有关的信息,却查不出任何特别的内容。昨天把人送回去的时候,他被挡在了门外,如果对方真有什么秘密,大概也就藏在那扇门里面了。
逃学已经被抓了个正着,唯一的补救办法,似乎也就只有回家好好写作业了。
陆灯小口抿着冰淇淋,听话地点点头,主动牵着顾渊出了美术馆,一路往家里走了回去。
美术馆就坐落在城郊空旷的平场上,他的住处离这里并不算远,原本也是沿着导航一路走过来的,七拐八拐地绕了十来分钟,破旧的贫民区就出现在了眼前。
眼前的景象忽然从繁华转为破败,顾渊神色微动,脚步不由稍顿。
美术馆位于瓜尔星的占领区,被修缮得华丽精美,如果不是这样走过来,他还从来没意识到过原来这两个地方这么近。
如果确实不是什么别有用心的接近,只是逃了学到处乱跑,也是有可能跑到那个美术馆去的,说不定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察觉到身旁的脚步放缓,陆灯也停下脚步,抬头望向身旁轩挺的男人,恰好迎上漆黑瞳底一闪即逝的浅淡光芒。
握着他的手紧了紧,顾渊将那一句抱歉按下,揉了揉少年的额发:“还想吃烤鱼吗?”
被拖着进了电梯的时候,少年是念叨着各色菜式的,只是顾渊那时心里太乱,也没用心去听,到头来也只记住了最后的几样。
现在已经临近中午,如果吃烤鱼的话,下午的学大概也不用上了。
陆灯目光微亮,唇角抿起轻缓弧度,期待地仰起目光:“可以吗?”
不知道少年心里打的小算盘,见到那双乌湛的瞳眸亮起来,顾渊眼中就拂开些笑意,继续揉着他的脑袋:“我请你吃,算是今天的谢礼。”
立即有了新的动力,陆灯点了点头,牵着顾渊走进破旧阁楼,踩着嘎吱作响的楼梯爬到门口,把门打开。
……
看到满满一屋子的练习册,顾总裁脚步一顿,终于肃然起敬。
早知道现在学生的压力大,可直到现在才有了直观的感受。几乎顶到天花板的练习册堆得颤颤巍巍,屋里必须要小心侧身,连转个身都有着不小的难度,时刻都令人担心着只要动作稍大,就会被淹没在知识的海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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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际时代,武器发展到第四代粒子级,加黎洛星依然使用着的激光武器已实在太过陈旧简陋。瓜尔星人的嘲讽声混着机甲的激烈轰鸣,傲慢地当头临下。
预料中的灭顶之灾却没有袭来。
在震撼或惊愕的目光中,那些早已应当落伍的陈旧激光武器,竟像是忽然迸出前所未有的威力。
强悍得足以将这个星球直接毁灭的机甲被迅速灼烧出空洞,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传来,聚粒子炮的测试下都能安然通过的坚固防御忽然脆弱得不堪一击。
激光的性能是不可能忽然变化的,加黎洛星的指挥官心神巨震,怔忡立了良久,终于哑声开口:“顾氏……”
瓜尔星的机甲在普利策星系足以战无不胜。这一次的机甲比之前的更加强大,装载了更多先进的武器,瓜尔星有着完全成熟的机甲建造体系,大部分材料也都能自给自足。
唯一的变故,就只可能顾氏那批镭石矿。
对顾渊的暗杀令才执行不久,因为顾氏出售镭石矿而引发的强烈抵制余波甚至都未曾散去。那个一意孤行要卖国求财的卑劣商人,倘若真的是有更深的计划,凭一己之力将这样的反转手笔顺利达成——
这样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又被迅速按下。
加黎洛星太需要一场胜利了。
无论是多反常、多不切实际的胜利,只要能点燃人们早已放弃的希望,只要能让人们重新站起来,其背后的因果,都不是现在应当被讨论的部分。
等到战局稳定,如果真的能够证明这一切与顾氏有关。他们,或是他们的后继者,一定会付出相应的补偿。
指挥官重新沉默下来,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一纵即逝的转机上。
这是加黎洛星唯一的希望。
望着被早已淘汰的激光武器转眼击溃的机甲群,年轻的指挥官咬紧牙关,按上耳畔通讯器,厉声开口:“进攻——不要留手,全部火力,进攻!”
骤然激烈的炮火,将天色照得眩明。
顾渊站在落地窗前,目光静落在炮火不休的天际。
平安扣贴身藏着,只在颈间露出不起眼的细细红线。少年手指擦过皮肤的温暖触感似乎还鲜明,宁润清和的气息盘桓在胸底,在黑沉的瞳底也染过淡淡柔光。
虽然已经尽可能将公司解体隐匿,时间却毕竟太紧,终究不可能做得彻底。就在刚才,公司总部收到了加黎洛星临时政府询问的短讯。
他没有作出回应,只是迅速启动了紧急避难的预案流程。
加黎洛星人需要信心,现在不是追根究底到底为什么会胜利的时候。他能做的都已做完,在最后的时间里,这些依然跟着他留下迷惑牵制瓜尔星的下属,他必须要替他们找到足够安全的落脚之处。
“顾总……”
身后的秘书低低出声,语气小心:“几位副总都已送上了星系航舰,您也快走吧——”
“最后一趟,你和他们一起走,不必陪着我。”
顾渊淡声打断,回身望他一眼,神色依然平和:“这些天来,你们都多有辛苦,替我向他们带声谢。”
“可外面都以为您已经死了!”
秘书眼眶一热,终于再不顾忌讳,焦急上前一步:“索性就这样隐姓埋名,也去其他星系不好吗?您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打仗的事是要交给那些反抗组织的,和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顾渊笑了笑,解开腕间袖口,将衣袖一折折翻上去,拆下智脑,露出劲韧臂间被覆盖住的圆形伤痕。
目光落在那道伤痕上,秘书的声音戛然而止。
体内植入式生命监测仪器,最先被用于监牢和特工,由腕间或小臂进行植入。监测器安放在心脏动脉,可以随时监测被植入者是否仍然存活,并准确定位即时位置。
顾渊还活着,瓜尔星人一直都知道。
“等他们缓过来,任何还留在我身边的人或事,大概都会被湮灭成次粒子的。”
他所做的事,加黎洛星人能猜到,瓜尔星人也同样能猜到,并且将怒火全部发泄在他这个胆大包天的加黎洛星商人身上。
难得地开了个玩笑,顾渊微笑着补了一句,将智脑重新戴上,袖口重新放下扣好。
在仿佛无处可逃的死局前,秘书终于沉默下来,朝他深深鞠了一躬,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公司已经只剩下了个空壳,往日繁盛的顾氏,就这样悄然沉寂在了大浪淘沙的星历里。
目光掠过窗外仿佛势均力敌的激烈战火,顾渊坐在桌前拉开抽屉,取出那柄超粒子枪,拆卸分解,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细致擦拭。
加黎洛星竟然能和瓜尔星势均力敌,在这场战役之前,整个普利策星系大概都不会有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