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公主叹

于是,七公主连盖头也没摘,绑着一身稀世奇珍一路颠簸着去了南疆。

既然一路颠簸,普通人都劳累不堪,何况那位吐了几碗血的镇南王,说是一路都吐着血,却生生熬到南疆才断了气。

镇南王死了倒好办,镇南王没有儿子,只有个胞弟李柏,亦是文治武功俱佳。

只是在李松打京都时,李柏进山打猎,不甚被猛兽所伤,毁了容貌,因面目狰狞,只能戴了副银面具,但男人嘛,皮相并不重要,只能说是个小缺憾。

难办的是七公主,京都那位再昏聩无能,现在还是坐在皇位上,七公主也就还是他的眼珠子,如今七公主和李松天地都还没拜,李松死了,她这礼数该如何全?

所幸小镇南王不但文治武功俱佳,处理这些俗事也很在行,他先身替亡兄,在南疆的苍山洱海边礼数周全地与七公主拜了天地,又以尊嫂之礼,把七公主妥善迎进了镇南王府,称“太妃娘娘”,日日晨昏定省,尊崇有加。

消息传回京都,昏君夫妇听了也觉得此举尚可,快马加鞭,千里迢迢赏了小镇南王一箱楼兰葡萄。

小镇南王一介伟岸男子,怎么会喜欢吃葡萄?就连南疆百姓都知道,昏君那位宝贝七公主,如今镇南王府第一尊贵的太妃娘娘,平生最爱就是葡萄。

当晚,小镇南王一如往日,伺候太妃嫂嫂用过晚饭,就让下人呈上京都来的葡萄,自己回了书房。

这位宅心仁厚的小镇南王,因自感容貌过于丑陋可怖,特意下了昭告,此生不纳王妃,以定南疆少女之心。

不仅不纳王妃,就连贴身侍女、姬妾也没有,天天睡在书房。

南疆人人都感慨,若京都那位昏君有这位小王爷十分之一的仁厚恤民,梦华王朝又如何能至今日这般田地?

太妃用过晚饭,照例先在王府里走了走消食,回到院里,摒退了左右,她独坐在石凳上,就着月色吃葡萄,想起那对昏君宠妃爹妈,不禁就起了思亲之情,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季廷坐在屋顶,看美人抹了一会儿泪,才翻身下了屋檐,把美人搂进怀里,轻声细语地哄:“七七宝宝,乖,不哭了,或者我明天称个病,送你回京都去看看陛下?”

美人想了又想,亲爹重要还是夫君重要,终究还是选了夫君:“你身上猛兽留的那些伤口还没好全,养好伤再说吧”。

季廷就边给美人剥葡萄,边认真地汇报伤情:“左边胸口今天又疼了,过会儿劳驾公主替小的看看?”

美人哪里还顾得上吃葡萄,拉着季廷进屋:“快让我看看”。

看来看去就动了情,一室的温香软玉、旖旎风情。

养伤养到第二年,小镇南王的伤口总算好得七七八八,太妃却还是没能回趟京都。

因为上天有感小镇南王爱民仁厚之德,怜悯镇南王一脉无后,赐天命之子于太妃娘娘了。

也就是说,连与李松天地都没拜全的,冰清玉洁、尊贵美貌的太妃娘娘,以玉女之身感天而孕,怀孕了。

南疆万民有感神迹,纷纷叩谢苍天,祈求太妃娘娘母子平安。

昏君得了消息,比谁都欢喜,拉着宰相念叨,“七丫头明明是天命神女,季老头居然说她是祸胎,朕杀他,杀得不冤吧?”

宰相战战兢兢地摇头:“不冤,一点儿都不冤”。

当晚,天降雷火,把宰相家新建的大宅院干净利落地烧了个干净。

等这些京里的消息传到南疆,太妃的怀相已经很明显了,或许是因为怀着身孕,平日就矫情的太妃近日格外矫情,一个不如意就能闹腾半日,太妃院子里的差事是格外难当。

只有宅心仁厚的小镇南王还是一如往日,格外周到地孝顺太妃,看那些下人战战兢兢、愁眉苦脸,索性就常常摒退了他们,亲自伺候太妃。

下人们并排蹲在太妃的院门口,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听着院里的动静。

例如今日,太妃又闹着不肯吃补药,小镇南王就耐心细致地哄她:“嫂嫂,再喝一口,就能吃蜜饯了,或者,小王喝十口,嫂嫂喝一口?”

太妃就矫情地哼唧:“谁是你嫂嫂?小廷子,给本宫喂蜜饯”。

就有从江南过来、新进府的下人说:“我从前在江南一户老大人家里当差,那位老大人是从京都退下来的,听那位老大人的夫人说起,太妃在京都时人称七公主,七公主身边有个极得宠的小宦官,那宦官叫小廷子,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七公主还记得那小廷子”。

先进府的下人就感慨:“你们说,小王爷如果知道小廷子是个太监,还会容许太妃这样叫他吗?”

更早进府的下人就感慨:“小王爷对太妃一片孝心,别说是被叫太监的名字,从前太妃刚进府的时候,赌气不肯吃饭,一桌子饭菜都砸在小王爷身上,滚烫的汤水,小王爷连躲都不带躲一下的,不止这样,太妃不吃饭,小王爷也就不吃饭,最后还是因为小王爷身上有旧伤,生生倒在了太妃院子里,太妃才肯吃王府的饭”。

多么仁善的小王爷啊,多么矫情的太妃啊,众人一阵唏嘘,扫了瓜子壳散了。

当晚,季廷委屈地挨着美人孕妇蹭:“公主,他们笑话小的是个太监,你给小的检查检查,小的究竟是不是太监?”

美人孕妇怒了:“快给本宫捏腿,不然就圆了你做太监的梦!”

到底是天命之子,太妃生产那日,生得极艰难,小王爷亲自在产房里陪着太妃,眼看一盆盆的血水,太妃的脸越来越白,孩子却还是不肯出来。

最后小王爷一撩衣袍,对着正门跪起了天地,嘴里说的是:“祸不及妻儿,先祖在天有灵,若果有短折而死之咒,孙儿甘愿以身代之”。

晴空一道闪电,生生劈死了院子里一棵百年桂花树。

太妃急得大喊,胎儿应声而出,接生婆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屋子:“恭喜太妃娘娘,恭喜小王爷,是位小世子!”

小世子平安出生,太妃收敛了许多孕期的娇矜脾气,又深刻反思己过,感悟到唯有仁义才能得善报,为警示后人,特在镇南王府的“李”姓上加一笔“仁”字的第一笔,改成了个“季”字。

改姓氏虽是大事,但到底是镇南王府自家的事情,太妃的考虑在情在理,小王爷也深以为然,南疆臣民谁也不敢做那不仁不义之人,镇南王府的小世子就姓了季。

至于后来,小王爷感念太妃为镇南王府生育子嗣有功,拜过宗庙,郑重娶了太妃为王妃娘娘;

还有一代宠妃去世,昏君病重,天下渐乱,镇南王府的季小世子从昏君手里接过玉玺,四方平乱,重整河山,就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