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院外飞檐反宇下的流丹墙角,百无聊赖的白尹儿正捏着树枝蹲在地上练字。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们在一刀可按金银论价的宣纸上写绘,普通黔庶子弟也可在一吊铜板一笈的竹简上习字,可一个府上的下人丫头,能用什么?
曾经少爷未出游各州求学,洗凡居里还算热闹,丫鬟仆人二三十号人,低头不见抬头见,能有个从不端架子苛责下人的主子,撇开丫头们聚在一块就少不了的勾心斗角暗里较劲不提,也不失为明面上的和和气气,只是性子内敛的白尹儿从不参与其中。她知道那些丫鬟们的心思,整日在少爷面前搔首弄姿,明里媚笑暗里扭臀的,无非就是想在年纪正青春萌动的少爷心里留下个浅淡影子,若是得了少爷雨露之情,虽不说能麻雀变凤凰,至少一生都不用在做这下人活计不是?在洗凡居地位超然的她没有这般想法,她觉得,只要能跟在少爷后头,伺候他一辈子就很好。别的丫鬟会觉得这种想法天真的可笑,但与少爷关系最亲近也最了解其心性的她才真的觉得,那些丫鬟们的想法才是多么的天真可笑。
因为独得少爷偏爱的缘故,没少受他人刻意孤立,倒是落得清静。自今没个能交心的朋友,少爷算交心的朋友吗,不敢想,嗯不算吧
其他丫鬟对于她总是能够跟着少爷后头走东逛西,心生妒忌,每次见到却只能笑脸相对,嘘寒问暖殷勤的很,背地里都议论说这一脸清纯的狐狸精最会勾搭男人,也是怕她在少爷床头吹那枕边阴风。
她就是听到什么对她不好的风声也全然不计较,每次少爷读书,她总是站在一旁,少爷应允她一起学,还亲自教她识字写字,她就很开心,知足常乐,什么烦心事都不记得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少爷还是放下眼前鼎食鸣钟的生活要外出游历求学,难道以恒州州主的威势还愁请不动名师到府上?少爷只是说她不懂,还说读万卷书,须行万里路。没读过几篇大道理的她确实不懂,更不知少爷说的那万里路,到底得有多远,她只知道州主府已经很大了。
这一走就是六年,瞧瞧,六年啊。
白尹儿看着地上用树枝写出歪歪扭扭的“尹儿”两个字,略微皱起那好看的月牙眉,少爷说她的眉毛轻皱着好看,笑起来更好看。她神色一舒,仿佛是决定了什么,脸上露出了笑意,眉眼弯弯,果真更好看了。她做贼一般环顾了下四周,轻抬右手,用树枝在“尹儿”前面又写下了“元亨”,笑意更浓。
“元亨”却比“尹儿”好看了无数倍,无人知道这两个字比她自己的名字多练习了无数遍。
六年啊,白尹儿手肘放在膝盖上,撑起歪着的小脑袋。
洗凡居的丫鬟仆役们都被许以银两遣散出府了,听说好些个都找到了好人家嫁了,孩子也该有了,毕竟那些丫鬟们都比她大上两三岁。当初也并非是要刻意赶她们出府,都是自愿去留,只是没了少爷的洗凡居,就像丢了主心骨,有些私心的丫鬟更是知道无望了,想要从三等丫鬟往上爬成为无需洗衣劳作的一等丫鬟同样需要主子青眼有加,可主子都不在了,哪还有什么念想,纷纷作鸟兽散。
到最后,曾经最欢悦闹腾的洗凡居也人走空空了。夫人经常会来少爷的院居,大概是为了睹物思人吧,每次来眼泪都不曾干过。每次夫人一哭,站在角落的她也不由自主的通红这眼,心头总有种怅然若失。
夫人每次来都会看见这个红着眼却从不掉眼泪的姑娘,就问她你为何不走。她哽咽着说不舍得,想替少爷打理好院子,想等少爷回来,想再伺候少爷,想报答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