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父子就这般唇枪舌战谁都不绕谁半分,恨不得抓住些对方毛病能指摘上几个时辰。
兴许是挖苦累了,段千鸿叼这茶壶喝了几口,暂且休战。
“以前不是大口喝酒快意恩仇吗,现在也是像那些老头子一样年纪到了,喝起茶来了?”段元亨平淡说道,心头也有些好奇,道了声怪事,无酒不欢的老爹喝的惯茶?不曾见过。
穿着灰色袄袍的段千鸿理了理袖摆,没了执军政大权时的锐气与戾气,倒像个寻常富家翁。他眼中掺杂着些许浑浊,不再是年轻时的锋芒毕露了。翘了翘嘴角的胡子开口道:“以前看不懂那些喝茶的,又苦又涩,能有好酒一醉方休来的舒坦?这茶是翼州那位年头使人送来的,说是拜年礼,但谁不知道我段某人只喝酒。都是老熟人了,明知我习性还送这份礼,是暗里埋汰我要颐养天年啊,或许也是想试探些什么。不过老子再闷气也不能跟这只有翼州独产的芽尖碧螺春过不去不是?于是就收下了,送礼的使官临行前我还托他带话给那位,说这茶真他娘的香,让他每年初春都要记得给我留上几两,也不知城府极深的那位对这个结果满不满意。不过这茶确实没话说,喝了几回也就喜欢上了,酒我是真戒了,这几年你不在家,你娘没地方上心,可不就卖力拾摞我嘛。这酒也不许喝,架也不让打,真闲的慌了就到这你娘从不来的地方喝喝茶,发发呆,也挺好。”
段元亨怪异的看着老爹,一脸的不可思议道:“你就真这般老实?既然娘亲从不来这里,你就没偷偷躲在这里喝几盅?”这不对啊,嗜酒如命的老子哪里是说戒酒就戒酒的,还真不信就没偷喝上两口。
这会反倒是段千鸿露出了个不好意思的神色,摸着胡子道:“有倒是有过,不过每次都被你娘发现,说来就奇了怪,每次回去前都让费俭确认过身上没有残留酒味,可你娘就是火眼金睛啊,你说是不是费俭这老小子吃里扒外?几次之后就不敢喝酒了,越喝茶越觉得有味道,就干脆以茶代酒。”
段元亨翻了翻白眼,心道费俭那老小子虽有张反复小人的相,但他还真未必有吃里扒外的胆啊,整天跟在屁股后头恨不得掏心掏肺的表忠心,要是真做“卖主求荣”的事他就是嫌命长了,再说娘亲还能许以什么好处给他能让他倒戈相向。
当真为那费厉鬼叫声屈啊。
兴之所至的段元亨在老爹的书房里捣腾,壁架上陈列着打量古玩藏书,能摆在这的都是外头寻不见的宝贝,绝对是独一份的真迹孤本。他拿起一本名为《训言》的黄皮卷册,一边初略的翻阅,一边说道:“娘亲在后山种过一片枇杷树,偏偏就活下了一棵,午间回洗凡居闲来无事,就去看了一眼,毕竟那是娘亲种下的心血。起先我就不信老天爷真能大发慈悲管上这芝麻绿豆的人间小事,一看之后我就确定,这树是有人施了本事生生救活的。哪里是什么老天爷,我看是您这位爷啊。”
被戳穿的段千鸿也不藏着掖着,坦然点头道:“确实是我在树上灌了些真气,多好的树苗子,你娘那么重视,不能都让死绝了,回头你娘还不难过死。这事你有数就行,就不要让你娘知晓了,哎,本来想都救活的,可你娘又不是傻子,有这一棵就够了,枇杷树第一次开花结果时,她笑的最甜,嗯比枇杷还甜。”
段元亨合上书,轻笑道:“我晓得。”
转头似乎又想到什么,再道:“你这手枯木逢春,怕是用了不少修为啊,哪有你说的那般轻松,起死回生向来是有违天道,就算一草一木也自有其数,岂是能任意施为的?以后这些手段少用些。”
岂料当儿子的好意没让老子领情,反倒是瞪了儿子一眼道:“出趟门哪学来的佛道阐言,那些大光头和尚骗香火钱编出来的妄语你也信,他们真要窥彻天机,早立地成佛了,还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争食吃?”
段元亨没反驳,只是深深看了段千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