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白羽

殿下快醒醒 写离声 4288 字 7个月前

孩子的哭声惊动了柳家众人,董晓悦安抚完惊魂未定的柳娘子,又从地上拉起美少年,摁着他的脑袋向柳家人赔了一圈不是:“这孩子被我宠坏了不知道好歹。”

柳大郎和阿宝他爹柳小三郎都道:“小孩子家玩闹失了轻重是常有的事,日天王陛下莫要放在心上。”又张罗着要宰鸡放血。

董晓悦越发惭愧,推说陵中还有事,与众人告辞,柳大郎等人强留不住,只得将他们送出村头,临别时硬是塞了两只鸡给她,捆住脚和翅膀用竹篮子装着。

董晓悦挽着篮子,牵着美少年的衣带,顺着村口的小溪走出一段,回头看了看,见柳家庄众人回去了,村庄亦隐在薄雾中看不真切,这才停住脚步,回过头,握住美少年的双肩,仔细端详他的脸,只见他头发散乱,钗镮都歪了,额角蹭了泥灰,好在脸上没受伤。

董晓晔松了一口气,抬手抚了抚他额角,沉下脸,义正辞严地教训道:“小朋友要讲礼貌、懂道理,不可以恃宠而骄,知道吗?”

又刮了刮他鼻梁:“跟个小奶娃抢东西,羞不羞啊!”

美少年无动于衷,似乎并没有改过自新的觉悟,那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对着他。董晓悦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怎的,从那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一丝委屈来,心蓦地一软:“爸爸不是故意的,刚才一急,下手重了点对不起。”

美少年抬起左手,抱住右手手肘,慢慢偏过头去,垂下眼帘,不去看他。

“说到底也是你先不乖做错事,怎么可以去掐人家小婴儿呢!好了好了,不说了,反正你也听不懂”董晓悦把鸡篮子挂在胳膊上,把美少年打横抱起来:“来,爸爸抱。”

美少年却不像来时那样顺从乖巧,两脚扑腾着,又用左手使劲推他胸膛。

董晓悦心里纳闷,这难不成是在闹脾气?可是连灵智都没有,哪来的脾气?

“别闹,”她略使了点劲,箍住美少年的腰,“山路坑坑洼洼的,杂草和碎石头那么多,一会儿割了脚。”

美少年却挣扎得更厉害,董晓悦怕弄坏了他,不敢十分使劲,只得把他放回地上。

那美少年双脚一落地,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拔下头发上的簪钗、捋下胳膊上的玉镯金钏,摘下胸前的项圈,全都掷在地上。

董晓悦自知有错,默默跟在美少年后面,弯腰捡他扔下的东西。

两人一个扔一个捡,一路无话。

走到半路,忽见云生东南,天边雷声隐隐,不一会儿下起阵雨来。

山中的雨来得又急又迅,瓢泼一般,顷刻之间把两人淋得浑身湿透。董晓悦见路上泥泞湿滑难以下脚,想去抱那美少年,他却依然不肯就范,一脚深一脚浅地蹚着,冷不丁一个趔趄,整个人摔进泥水里,爬起来捋捋脸,继续往前走。

董晓悦没办法,只得悄悄牵着他的衣带,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一路上提心吊胆,好不容易回了梁王陵。

一回房里,董晓悦先拿布巾替美少年擦了擦,张罗着叫人打水进来,这才拿用过的布巾往自己身上胡乱揩了揩。

温水打来了,她也顾不上自己,先帮美少年清洗。

少年仍旧不肯配合,董晓悦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扒了他的衣服。正要抱他进浴桶,突然发现他垂着的右臂软绵绵耷拉着,仔细一查看,似乎是骨折了。

尸体没有自愈功能,折了就是折了,肌肤还能修补修补,骨头一旦折了就接不上了。

像董晓悦这样的僵尸皮糙肉厚,骨骼硬度堪比精钢,可是美少年是用药物制造出来的人工僵尸,肌肤骨骼的牢度韧性都和常人没什么区别。

董晓悦疼得剜心挖肺一样,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讷讷地道歉:“宝贝,爸爸知道错了不不,我不是你爸爸,我是你孙子,你是我爷爷,小祖宗,你打我两下出出气吧”

少年蜷着双腿坐在浴桶里,神色依旧冷冷的,一味地垂着眼睛不和她对视。

董晓悦自知理亏,手底下动作越发轻柔,替他仔仔细细地洗了头发和身体,用干净柔软的丝绵布小心擦干,替他穿上正常的男装,抱他到床上靠着软枕坐着,又拿了竹熏笼过来给他烘头发,折腾了半天,方才想到自己还一身狼藉,遂去后面净室清洗。

洗完澡回到房间,董晓悦往床上一看,那美少年却不见了,她跑到隔壁墓室一看,也是空空如也。

董晓悦火急火燎地四处找了一遍,最后还是专管美人尸的太监僵尸上报,说那送给日天王的美人不知怎么又回到了原来呆的那口棺材里,还把棺材盖子都合上了,亏得那太监眼尖,发现那棺盖里露出一小片衣角觉得纳闷,这才发现端倪。

董晓悦听了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心道儿女都是债,就要赶紧去接他回来,刚走到门口,偏巧遇上侍卫来禀事。

“有什么事?”董晓悦按捺住急切的心情问道。

侍卫稽首道:“启禀陛下,仆等方才巡山,在北边山坳里看见具道士模样的尸身,小六打眼瞅着有些眼熟,上前一看,似是天师侄殿下仆等不敢自专,便将殿下请了回来,还请陛下定夺”

董晓悦愣了一小会儿,这才反应过来,那侍卫僵尸说的是宸白羽,大吃了一惊,他怎么也变成僵尸了?

“他眼下在哪里?”董晓悦赶紧道,把哄儿子的事忘在了脑后。

“回陛下,殿下淋了雨,又多日未曾饮血,身上有些狼狈,仆让内侍带他后头净房沐浴更衣休息,这会儿应是收拾停当了。”

董晓悦点点头:“你去后面看看,赶紧带他来见我。”

侍卫很快把宸白羽带了来。

他们叔侄俩分别不过几个月,宸白羽看起来却像是换了个人,整个人形销骨立,本来圆润的脸盘瘦得脱了形,露出骨骼的形状。变化最大的还属他的一双眼睛,原本的天真憨傻不见了,凹陷的眼窝里像两口井,里面盛满了哀伤,像是随时要哭出来。

董晓悦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随即很不是滋味,虽说这便宜师侄大部分时候承担的都是拖油瓶的角色,但毕竟曾朝夕相处过几个月,乍然看见他变成这样,董晓悦很不好受:“白羽,你这是怎么了?”

宸白羽嚅了嚅嘴,跪下来给董晓悦磕头,低声道:“小侄拜见师叔。”

董晓悦看他磕个头都摇摇晃晃的,连忙把他搀扶起来,让他坐到榻上:“到底出什么事了?”

宸白羽欲言又止半晌,垂下头,慢慢道:“是师父”

“师兄?他怎么了?”董晓悦无奈地看了眼小师侄子,“你好好说,别怕,有师叔替你做主。”

宸白羽咬了咬嘴,几乎把下唇咬穿,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当日他被师叔好劝歹劝,无奈之下不得不离开梁王陵,仍旧循着原路返回,走了一个多月,终于回到了九疑山。

回到天镜派山门,宸霄自然要细细查问一路上的经过,宸白羽便把他们叔侄如何入山,如何借宿破庙,如何误入梁王陵,如何遭遇尸变,又如何引动天雷,一一向师父汇报,只是隐去了师叔阴差阳错变成尸王那节,说他被天雷劈中,叫天火焚烧成灰,连尸首都没留下来。宸白羽依照董晓悦的嘱咐,把充数用的一罐灰交给了宸霄。

宸霄听了长吁短叹了一番,师徒俩相对着垂了一回泪,祭奠一番,把那坛灰埋在后山上,竖了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