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不会,”小姑娘掩嘴一笑,“我出师二十年,有个人不管我变成什么样都能把我认出来。”
“这人的眼力一定特别厉害。”
“非也,“小姑娘摆摆手,忽然换了个中年男人的嗓音,“不瞒您说,此人正是拙荆。”
“……”搞了半天连性别都弄错了。
“什么都瞒不过枕边人,”这雌雄莫辨的神人叹了口气,“真是化成灰也认得。”
不知为什么,董晓悦一听这话眼前便浮现出一张讨债脸,不禁打了个哆嗦。
所谓的车并非威风的马车,而是辆独轮平板手推车,上面对着几个麻布袋子,还滴滴答答地往外淌着腥水——这也是那变装大佬出的主意,叫她扮作送鱼的民妇,既能遮盖原本的气息,免得叫相识认出来,又能让旁人嫌弃,避之唯恐不及。
董晓悦有了假脸加持,信心倍增,顺顺当当就入了城——楚国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贼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好容易逃出城,换了张脸又大摇大摆进城了。
因而他们对出城的人盘问得细,对入城的人却是草草验一下身份证明就放行了。
这个时代诸侯分立,各国往来频繁,身份证五花八门,刻个木牌盖个章已经算很讲究了,□□十分没有技术含量。
守门的士兵闻见董晓悦周身的味道,更是连身份证都不想看,直接挥挥手令她快走。
董晓悦吭哧吭哧推着车进了城,按图索骥地找到晋国世子的住处,绕到侧边的小门,扣了扣门环。
半晌有个三十来岁仆人打扮的男人来开门,瞪着眼睛看她一眼,赶紧捂住鼻子,态度十分不友好:“你是何人?”
“来给公子府上送鱼,”董晓悦憨厚地咧嘴一笑,生怕他不信似的,利索地解开袋子上的麻绳,提溜出一串用柳条串起的草鱼,“看看这鱼儿多肥美!”
仆人捂着鼻子一脸嫌弃:“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噫!上回还替我家老汉送过嘞!”
仆人打量了她半天,也想不起来究竟有没有见过这张毫无记忆点的脸:“什么鱼?都臭了!”
“哪里臭!早上才从河里捞上来的!”董晓悦委屈得脸都皱起来了,悍然把鱼串往他鼻孔戳,“你闻闻!你闻闻!”
仆人节节败退:“去去,赶紧进去罢!”
“哎!”董晓悦从柳枝上摘下两尾鱼,把剩下的往仆人手里一塞,带着讨好怯怯地问,“公子在哪儿啊?告诉一声,奴家好绕着道走,免得冲撞了贵人……”
仆人噗嗤一笑,这蠢妇倒还有几分眼色,可里头那位算哪门子贵人!不过他还是掂了掂手里的肥鱼,十分大度地答道:“公子这会儿该在□□。”
董晓悦一进门便看出来,燕王殿下在这个梦里混得不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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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门“吱嘎”一声打开,门缝里出现一星迎风摇曳的火苗,接着才现出提灯之人。
提灯的是个约莫五六十岁的独眼老汉,着一身灰不灰褐不褐的粗布短衣,拿一只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陈四娘?”大约因为只剩下一只眼睛,那眼神有种别样的锐利。
董晓悦被那眼神看得心里发毛,陈子虽然没说过此人什么来头,但看这光景八成也是个背了不少人命的江湖人。
“进来罢。”老汉把董晓悦让进门里,朝外扫了一眼,确定没人跟着她,这才轻手轻脚地掩起门扉。
这时已经是后半夜,传舍里的客人都在熟睡,连马厩和鸡棚都静悄悄的。
老汉走在前面,带着董晓悦七拐八弯地绕过几处房舍,来到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门口,打开门锁,把董晓悦领进卧房,点上案头的油灯,转头道:“娘子请在此歇息,桌上有粟米饼,榻边是洁净的衣裳,庭院水缸里有净水,娘子可随意取用,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老朽便先告退了。”
董晓悦道了谢,突然想起件事,叫住那正欲离去的老汉:“老伯,有个问题请教您。”
“娘子请说,老朽知无不言。”老汉答道。
“您可曾听说过有一种□□,无色无味,服下没什么感觉,三天后才会毒发身亡?”
老汉笑了笑,露出整齐的牙口:“据老朽所知,有立时发作叫人浑身溃烂的,也有天长日久逐渐致人死地的,无色无味,服下去并无知觉,却掐准了三日发作的请恕老朽孤陋寡闻,确是未曾听闻过。”
董晓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这儿有没有养鱼?”
老汉并未显出诧异,大约江湖人士经常提些千奇百怪的要求,相比之下半夜想吃鱼也不是那么特立独行。
“鱼倒是有,只不过厨下无人”
董晓悦摆摆手:“我不是要吃,劳驾老伯替我弄条活的来,小一些的就行。”
老汉闻言点点头,默默地去办她交代的事,并未多问一句。
折腾了大半夜,又赶了几个小时的路,董晓悦已经累得快趴下了,不过她还是强打着精神脱了沾血的外衣,从榻边的木架子上取了铜盆,去庭院的水缸里舀了盆清水,草草冲洗了脸和手脚,换上干净的衣裳。
做完这些,老汉也把鱼取来了。
董晓悦接过装鱼的大陶碗放在地上,等那老汉离去,从腰带里取出先前那女史给她的解药,用刀尖挑下一点,又从盘子里捏了一小块粟米饽饽,和药混在一起投入水中。
天真无邪的小草鱼毫无芥蒂地张开嘴把饽饽和药一起吞了下去。
董晓悦趴在案上凝神屏息观察着碗里的动静,不出五分钟,只见那条鱼突然剧烈地摇头摆尾,发了狂似地在水里打圈,然后腾地一个扭身甩尾,从碗里蹦了出来,“啪”一声掉在桌上,痛苦地扭动两下,很快便没了动静。
那药果然有问题!董晓悦后背冷汗直冒,浑身上下有种劫后余生的脱力感,幸亏她多长了个心眼,没有拿到药便服下,否则眼前这条死鱼就是她的下场。
原本她对那女史还有几分歉疚,现在知道人家一早打算事成之后就毒死她灭口,那点良心不安顿时无影无踪。
她把剩下的□□包好放回去以备不时之需,然后合衣上床躺着,养精蓄锐等待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