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说到此处,忽见冯霁雯与钱应明几乎是同一刻抬起了头来看向他。
冯霁雯目含打量之色,钱应明则是眉头皱了又皱,最后还露出了一副嫌弃的表情。
和珅:“……”
他真的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冯霁雯轻咳了一声。
知道那首‘情诗’真相的她自是对和珅没有任何怀疑的,但在如今流言四起的环境之下,陡然听他如此称赞刘鐶之,多多少少还是觉得有些无法言表的奇怪……
总觉得像是提到心爱的基友时忍不住一阵夸赞炫耀的既视感……
谁能赶紧给她来两袋强效去污粉?
“我只是想借此来告诉钱公子,此处考得贡士的学子之中,并非尽是弄虚作假之人。”和珅尽量忽略着这古怪的气氛。
钱应明只是冷笑。
“钱公子若真执意要按照自己的意思来查办此案,同礼部之间争个鱼死网破的话,也不是不可。”和珅也笑了笑,“只是和某想提醒钱公子一句,礼部为中枢六部之首,任职官员皆是在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可远非一个区区京衙知县可相提并论的——”
钱应明闻言脸上的冷笑即刻凝住。
继而,拿一种几近咬牙切齿的表情看向和珅,“你果然早就料到了!”
“若不然,怎会派人于暗中保护钱公子?”和珅笑道。
“保护?!”钱应明忿然道:“待我伤重几乎要丢掉性命之时,再行出手相救,想必这也是和大人的授意吧!”
“钱公子言重了。”和珅只是笑笑道,“若今日向钱公子动手的是礼部的人,我这些临时从理藩院借来的差役们只怕是派不上用场了。”
钱应明气得简直要将牙都咬碎。
冯霁雯终于恍然过来。
原来和珅这些日子没动静,竟是在等前京衙知县向钱应明动手?
钱应明告御状害他丢了官,换做谁只怕都不会善罢甘休。
和珅早料到了。
他竟然打算借此来让钱应明知难而退?
怪不得……
彻底想通了的冯霁雯一时忍不住拿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和珅。
他的脑子究竟是什么做的?
这等算计虽然说出去多少有些不正面,可这人未免太懂得借力打力了!
而接下来这番一紧一弛,软硬兼施的心理战术更是被其运用的炉火纯青——
“现如今摆在钱公子面前有两条路可走。一,钱公子做出让步,由我从中周旋处理好此事,可保钱公子从此安枕无忧。二,钱公子大可一意孤行到底,最后哪怕真的侥天下之大幸告倒了礼部,重获参加科举的资格,可日后不单是性命岌岌可危,纵是得以踏入仕途之后,只怕也是布满荆棘坎坷,寸步难行。”
更重要的是,一个只顾一己私利而违背了圣意之人,永远不可能得到重用。
“让步?我拼死到御前求得详查此案的机会,难道为得就是让步吗!呵,果然!官官相护,天下乌鸦一般黑!什么乾隆盛世?有冤难伸,有屈难平,甚至还要搭上性命……何种盛世当如是!”钱应明神色愤恨地失控道。
“钱公子可知单凭你这番言论,和某便可直接治你死罪。”和珅眼中笑意敛起,与之正色道:“人与人之间最大的牵连便是利益二字,你威胁到了他人的利益,他人自要施以还击——这乃是最常见之事,大到两国之间,小到街巷纠纷,是乃只要有人的地方皆会出现的现象,官场之上人人也并非圣贤,自然也免除不了。这与朝局无关,更非盛世之下便可消除之事。枉钱公子活了这些年月,竟连此等最基本的辨识能力都没有吗?”
冯霁雯听得无比赞同,忍不住没节操地在内心附和了一句“说得好!”
除此之外,忽又觉得身边的人一旦如此正经起来,身上竟有几分异于常人的……吸引力。
她只能想到这个词儿了。
这种他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然却确确实实地为经历与阅历而沉淀下来,沉稳浑厚到了极致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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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了九千多字,手臂已残,哭着去洗脸。
晚安tt
他本也不是难缠的人,甚至在正红旗这块辖地上还是出了名儿的善人,没少救治过家中贫寒出不起诊金的老弱病残。
可有一点,他性子不佳,遇强则要比对方更强,遇着不讲理的便要比对方更加不讲理。几十年来在附近大大小小的几十条胡同儿里,跟人较劲就没输过。
钱应明只觉得说不出的难堪。
回家取?
他家里就剩枕头下面那三文钱了!
跟人借?
他能跟谁借?
一旁的丁子昱见状向和珅说道:“可否劳和大人暂帮钱兄将诊金垫付?我愿从中作担保。”
换而言之,若是钱应明还不上的话,便由他代还。
到底相识一场,钱应明近来的处境又实在可怜,他实不忍见。
冯霁雯看了他一眼。
丁先生真是个好人。
但愿他这份好,是用在了值得的人身上才好。
和珅一时未说话,而是看向钱应明。
只见他眉头紧皱,梗着脖子不说话。
小醒瞥了他一眼,眼底满是不掩饰的讽刺。
她并非是看不起穷人,她自己也只是个下人而已。
她看不起的是钱应明这种脸上写着清高,实则一言一行却都在刺伤别人,习惯拿带有偏见的目光去看待别人,却永远不知反省自己是否有不对的地方。
眼下又是这么一副宁折不弯的样子。
无意拒绝别人的帮忙,却连腰都不肯弯一下,甚至一句话都不愿开口说。
她若是换成爷跟太太,帮谁也不会帮这种人!
因为这种人哪怕你帮了他,他也必然不会承你的情,更别提是感激了。
“刘全儿,去取诊金来给谢郎中。”和珅开口说道。
冯霁雯瞧了他一眼。
刘全显有些不情愿,但他向来都不会违拗主子的吩咐,也未置一词,应了句“是”,便取银两去了。
谢郎中得了诊金,与和珅夫妇拱手作辞,两个学徒一个在后面提箱子,一个在前头打灯笼,三人就此离去。
丁子昱随后也站起了身来,开口请辞,并道了谢。
当时若非是理藩院差役及时出面相救,他怕已成了刀下亡魂。
他也心知此事是因钱应明而起,怕是与他那个案子还多少有些牵连,而和珅作为本案的主审官,想必要与钱应明单独详谈此事,他作为一个局外人,自是不宜留下来再继续掺和。
况且他如今对钱应明可谓满心无力,也实在不愿再掺和与他有关之事。
和珅往厅外看了一眼,见夜色浓重,便道:“眼下时辰已晚,丁先生又有伤在身,独身一人回去也不安全,不如就在前院歇上一晚,明日一早我再差人将丁先生送回住处,如何?”
丁子昱不愿麻烦他,刚要开口婉拒,却又听冯霁雯也劝道:“难保那些人还会趁夜去而复返,丁先生为了安危着想,还是等明日再回去吧。”
冯霁雯的话不无道理。
那些人一次没得手,难保不会再有第二次。
到底夜里不安全。
丁子昱也不是逞强之人,稍作权衡之后,便向夫妻二人说道:“如此便只有叨扰二位了。”
“带丁先生去客房歇息吧。”和珅适时地向一侧的红桃吩咐道。
红桃哪里看不出来大爷是顺带着要打发自己出去,若不然大可以让刘全儿带这位什么丁先生过去,思及此处,一时不由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却也唯有遵命照办。
丁子昱揖礼离开了前厅。
厅中一时只剩下钱应明与和珅夫妇,刘全以及秦嫫和几个丫鬟。
刘全极有眼色地退到了厅外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