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不是他想听的。
也显然不是马六儿真正想讲的。
“大爷可还记得老爷离世正是圣上初次南巡的那一年吗?”
“自然记得。”
马六儿攥了攥发汗的手心,声音愈发低了许多:“那年圣驾在福建驻留十日之久,有位那拉氏娘娘便是那会子没有的……奴才在行在内当差的表弟跟奴才说过,那位娘娘起初也是染了风寒,一群随行的太医竟也没能将性命保住……”
冯霁雯在屏风后眉头紧锁,尽是思索的神色。
那拉氏……
那位历史上本该坐上皇后宝座在此处却早早没了的那拉氏竟是在伴驾南巡途中染了风寒离世的。
究竟是什么“风寒”,竟能这般摧人。
隔着屏风,她只听和珅问道:“还有呢?”
“还有、还有就是……老爷患病前,一日急匆匆地拟了折子要去行在面圣,正要出门前,被前来拜访的于敏中大人给拦下了。老爷与于大人同去了书房,关起门来谈了许久,于大人走后,老爷便未再提要去面圣的事情……其后两日隐约记得老爷脸色一直不大好,两日后,再欲去面圣,身子却已被那风寒给压垮了……”
未免祸出口出,这些话他原打算一直烂在肚子里的,直待听到和珅今非昔日,风头无二,抱着邀功讨赏的想法,时隔多年这才开了口。
屏风后,冯霁雯回过神来,蓦地看向坐于书案后的和珅。
他依然坐得端正,此时留给冯霁雯的只是一个模糊的侧脸轮廓,至于表情,全然看不仔细。
离开书房之后,夫妻二人比肩而行,宽大的袖中,是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尚未回到堂内,小醒便上了前来行礼,手中捧着一纸书信。
冯霁雯下意识地看向和珅。
庆春她是认识的,乃是先前接到程渊来信之后被和珅派去福建秘查当年常保之死的一名不曾出现于人前的秘密心腹。
可马六儿是哪个?
和珅已吩咐了刘全将人带至书房见他。
刘全听命退下之后,和珅便主动与冯霁雯说起:“这马六儿夫人尚且不识,他原是我阿玛身边儿的账房,常年跟随阿玛左右,有几分才能,却是个泼皮——阿玛去世后,我曾前往福建旧宅寻他收取阿玛在当地所置田产的租银和阿玛的遗物,他却百般推却周旋,一面以近年多天灾地害田内颗粒无收为由来同我叫苦,一面却又拿不出账本来,是见我年幼,想将阿玛所留皆私吞了。”
冯霁雯不知还有这段往事,只问道:“那后来如何了?”
“我当日便做主将田产如数变卖了。”
一来是因实在不想再便宜了这泼皮,二来则是彼时他手中几乎没有分文,连前往福建的盘缠都是从舅舅处借来的,若想继续与和琳在咸安宫官学读书的话,唯有如此。
“也因此,我成了京中八旗子弟里头一个变卖田产的,落了个败家子的名目。”谈及这些,和珅带些玩笑的语气。
冯霁雯却没跟着他笑。
她知道在这个朝代,变卖长辈留下的田产是一件十分丢人甚至‘败家’的行为,但她更多的是在想他当时不过十岁而已,小小年纪独自一人便有这般不给自己留后路的决断力,是不知在常保离世之后的那段时间内他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人情冷暖。
她此时竟万分遗憾未能早些成为‘冯霁雯’,未能早些来到这里,未能早些陪在他身边与他一同经历这些。
冯霁雯压下心底的诸多波动,看着谈及这些往事面上毫无波澜的和珅,只问道:“那他此时来京会是为何?”
和珅摇头。
他也不知道。
但庆春此番是被派去调查当年阿玛的死因的……
夫妻二人对视着,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