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便甩袖将双手背于身后,抬脚要往府内走去,是一副懒得与冯霁雯纠缠多言的不屑模样。
“纠核作风,肃清朝野?”冯霁雯转身看着他的背影,语含讽刺地道:“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反倒虚伪,倒不如直言你听风即雨,得了旁人只言片语的蛊惑,自认为或是一个名留青史的机遇,便是非不分地诬害忠臣!”
她此言固然有刻意激怒对方之意,但确有一类人,或不为财,不为权,但却对‘名’有着十分执拗的追求。
果然,钱沣当即转过了头,颧骨突出的脸上神情已是十分难看。
区区无知妇人,有何资格对他妄加评判?
“忠臣?冯英廉勾结白莲教罪名已定,又岂是本官诬害?没有空穴来风之事,而若他堂堂正正,也不怕本官弹劾!”他沉声道:“倘若夫人前来是肆意胡闹,借本官撒气,素不奉陪!”
此时,左右已有不少途经之人驻足,又因动静不小,左右几户大户人家的守门小厮和看热闹的丫鬟婆子也投来了遮遮掩掩的探究视线。
“这是干嘛呢……”有人交头接耳地交换着说法。
“既如此,我倒有话要问一问大人!”
冯霁雯又将声音抬高些许,道:“我祖父冯英廉自入仕以来,任河工,兼修堤坝、效力西稻田场、任正黄旗护军统领、江南织造、征讨缅甸,从未有过以权谋私之举——数年前回京官居内务府,更是不敢马虎懈怠,虽没有过人的功劳,却也勤勤恳恳,鞠躬尽瘁!便是这样一位将毕生精力都献于朝政、独子英年殉职、刚过五十便两鬓霜白的老人,竟连忠臣二字都称不上,且偏偏要去做你口中足以株连九族的勾当?”
“你莫要混淆视听!”钱沣怒目以示。
“还有和珅——”迎着他怒气逼人的视线,冯霁雯毫不退让。
“他经八旗子弟挑选侍卫入宫,得圣上赏识,妥善处置科举御案,自被任用以来,日日兢兢业业,满腹心思皆用在了公事之上。热河行宫圣上遇刺,直面白莲教反贼,更是他与和琳以自身性命护得圣驾周全!此番征缅,亦是他身先士卒,带兵攻下缅人城池,逼得缅人上表求和之意!他因此落下重伤,至今左腿仍留有后疾——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实实在在,拿性命换来的功劳?”
她今日前来自是别有用心,可此番说到此处,却是忍不住真的红了眼眶。
只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和珅所付出的远不止这些为人所知的。
他所得来的一切都并非侥幸,他之所以能抓得住每一次机遇,皆是他比常人付出了百倍的努力所促成的。
他受之无愧!
“即便是这样的人,竟也称不上钱御史口中的忠臣!”她上前一步,紧紧地盯着钱沣的眼睛,逼问道:“那么谁才能算得上?莫不是钱御史那位被人匿名上书弹劾其贪污受贿,素以结党营私而闻名朝野,无人敢犯的岳父大人吗!”
带着万般不确定与不确信,她紧紧锁住他俊朗的眉眼,张口欲言——
他的眼睛好看极了。
不知怎地,她就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初次见他之时的情形。
那是初冬城外,阴雨天,她的马车陷在泥沟里,他带着刘全路过,不幸被溅了一身的泥水,事后却差了刘全上前相帮。
彼时那个在茶棚中避雨的他尚未涉足官场,离这些阴诡旋涡远之又远,仅是一位似从画中而来、夹带着一身书卷气的清贫少年——
她至今都还记得那双眼睛乌黑而清亮,却又沉静无比,宛若黑曜石般神秘而蛊惑人心。
而今这双注视着她的眼睛,除却满腔情意外,其它较之当初并无改变。
她恍然意识到,一路而来,他从未被乌瘴之气侵染蒙蔽,初心一向未改,时至今日,他还是那个纵然藏着满腹诡异阴谋,却仍以最干净澄澈之心相付于身边之人的和珅。
对她,更是毫无保留,宁可让自己陷入今时今日这等险境之中,也要陪着她一起‘意气用事’,为她扛下一切艰难险阻,也从未有过半句它言。
他全然将她的事视作了自己的事。
到头来,将这‘十之一成’的责任交付到她的肩上,也是出于眼下之际再无其它选择。
而她竟然还在怕。
这不是拖后腿呢吗?
她是不是近来被他保护得太好,竟连这点东西也担不起来了?
平心而论,她还没这么弱呢!
陡然间,冯霁雯就改了脸色,反握住了和珅的手。
“你放心,我定会争气的。”
她像个鼓足了劲儿的孩子一样,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和珅满带笑意地将她揽进了臂弯里。
“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她语气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