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桂更是险些没忍住红了眼睛。
他早已得知冯英廉患了呆癔之症,可如今在这金銮殿上见他如此模样,心底仍是酸楚难言。
他究竟是受了怎样的折磨?
而再观和珅,却让人有着截然不同的心情。
他同样被缚着锁链,同样穿一身宽大单薄的囚服,再没了往昔一品大员的诸多光环加持,可让人纳闷儿的是……他这么被押进来,竟全然无法给人以重犯面临廷审的感觉。
说得再具体些,竟就像是换了身衣服来上朝一样。
有人暗暗交换了一记古怪的眼神,却不料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原来大家在感觉上统统出了错,这根本不是一个人的问题。
而随着那道身影在殿中跪拜,动作缓慢得体,这种‘他只是忘了穿朝服来上朝’的错觉感,一时间竟是更为浓烈地在金銮殿内传播覆盖开来。
“罪臣和珅叩见皇上——”
和珅清晰的声音在四下回荡。
站在原处的冯英廉见状兀自迷茫着。
他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只见左右两侧站着的皆是穿戴相似的官员,唯有正上方有一位高高在上的人物一身明黄衣袍,其上金线织就蟠龙图腾,顶戴上缀着烨烨生辉的夜明珠,神情十分威严。
低头反观自己,铁链加身,衣履单薄,最是寒酸不过。
好在有身边这个俊俏的年轻人与他身穿同款,倒不至于叫他感到太过于孤立无援。
再加上这位‘俊俏的年轻人’方才在殿外喊他‘祖父’,还叮嘱过他‘莫怕,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于是面对此等陌生环境,心下也就稍稍安定了一些。
这种安定使他显出几分坦然,站在和珅身旁动也不动。
诸官见状眼神各异,乾隆亦皱了皱眉。
“大胆罪人冯英廉,面见圣上为何不跪!”
此乃大不敬。
内监的声音有几分尖利刺耳,冯英廉却毫无反应。
押送其进殿的侍卫强按着他的肩膀使其跪了下去。
膝盖重重地磕在光滑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冯英廉眼中本能地闪过一丝惧怕,有几分瑟瑟地跪在那里不敢抬头。
“皇上。”代表刑部会审的丁韬上前说道:“这冯英廉在金銮殿之上面对皇上尚且如此不敬,反叛之意果真昭然若揭!”
来人虽以幂篱遮面,但单听声音他也能轻易辨得出是谁。
可她此时不应该待在景仁宫内吗?
章佳吉毓方才在马车内已得见了那彦成欲强闯霁月园的举动,犹自心惊间,来到他面前,立即抓住了他一只胳膊,将他扯到了一侧来。
那彦成厌恶地甩开了她。
“你来此处作何?”
许久未见,却仍得他如此对待,章佳吉毓心口犹胜刀剜,而思及这一切的根源皆是冯霁雯,她不由咬紧了牙关。
但无妨……
她拿余光瞥了一眼霁月园高高矗立的院墙,嘴角缓缓泛起一丝冷笑。
现如今,这一切都结束了。
“二哥,你听我说。”她再次抓住那彦成的手臂,语带劝告地说道:“我知道你心急见她,但若这般强闯进去,便是抗旨不遵、大不敬的罪名——你即便是担得起,可难道也不怕牵连阿玛和玛法吗?”
这些当然都是谁都清楚的明话。
那彦成重哼了一声,一个字也不愿与她多说,只将她再次重重甩开。
见他又走向手中持刀的官兵,俨然是不听劝阻,执意要闯进去,章佳吉毓的下唇都咬出了血来。
他眼里心里果然都只有冯霁雯一个。
为了她,家人可以不顾,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抛之脑后!
这种真真切切的嫉妒再次被摆到面前,她只觉得恨到了极致。
她未再上前阻拦那彦成。
眼中的恨意一点点覆盖,再盛不下时,逐渐便被满目的嘲讽所取代。
她早料到了。
昨晚在景仁宫偷听到那些话之后,她就料到她这个二哥必然要有所举动。
她本是真的抱了一丝好意前来的。
但她早知自己这一丝微渺的好意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所以或可说,她来之前便未有能劝退他的把握,而是想亲眼瞧一瞧他究竟能为了冯霁雯做到何种地步。
“你尽可去吧。”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却分外古怪的笑意,盯着那彦成的背影,凝声说道:“但无论是你今日是死是活,都别想再见到她了。”
这种感觉单是想一想便让她觉得畅快极了!
她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