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的两排眼睫,微微上翘,藏在了发丝底下,一派恬静。
红唇上没涂口脂,露出了本来的浅粉,如今这般挨他腿侧,贴在了他锦蓝色的衫袍上,压得唇角变了形状。
香香软软,一副娇态,哪里像是人前那副嚣张的模样。
她将她最蛮横的一面给了他,却也给了他最柔和的一面。
韩靖的眸色柔和,伸手轻轻地将她脸上的发丝拨开,怀里人儿的大半张侧脸,彻底地露了出来。
秀美的五官,干净得没有半点瑕疵,越看越耐看。
韩靖的指腹,忍不住挨上了她的脸颊,却也没有用力,只稍微碰了碰,嫩滑的触感传到了指尖,韩靖唇角一笑,倒是想起了她平日里的折腾劲儿。
刚搬进公主府的那阵,他还未适应她的那些弯弯绕绕。
一日,她突然问他,“韩大人,今儿觉得本宫有什么变化吗。”他并没有领会她是何意,目光落在她身上,正欲开始打探,便见她愁苦着脸,怨恨地瞪了过来,“韩大人果然不爱我,本宫敷了面泥,你都看不出来。”
说完,还不罢休,将自个儿的脸凑过去,非得要他看的清楚,“韩大人难道就真没有看出来,本宫的脸嫩了吗。”
韩靖没觉得。
她的肤色本来就白嫩。
那一迟疑的后果便是,翌日她寻来了督察院的地牢,硬是守在那里等着他审完案子,一走出去,她便问他,“今日呢,韩大人再瞧瞧,有没有什么变化。”
他吸取了教训,极有眼力劲儿地,给她了一句答复,“敷面泥了?”
果然,她开心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喜出望外地道,“颜坊铺子的老板还说,这面泥最少得敷上三回才有效,没成想,我才敷了两回,韩大人就瞧出来了,本宫要去打赏......”
韩靖无奈地看着她。
如此连续倒腾了半个月,她又来问他,“韩大人有没有觉得,本宫哪里不一样了。”
他眼皮子一抬,看了一眼她的脸,肤色似乎确实又细嫩了许多,应道,“嗯,白了。”
谁知话一说完,握在手里的呈案便被她一把夺了过去,看着他,极为委屈地道,“韩大人心里成日都是这些公务,从未关心过我。”
他气笑了。
目光抬起来,认认真真地落在她身上,将其从头到脚细细地打探了一阵,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寻出半点不一样来。
便也认了输,沉默地看向了她。
她似是很恼怒,上前踮起了脚尖,仰头将自己的额头凑了过来,怼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道,“韩大人当真就看不出来吗,我今日绞了头发,绞了头发啊,这般明显,韩大人都看不出来,说明你平日里,根本就没对我上心过,是不是哪天谁来冒充了本宫,往你韩大人怀里一钻,你都能当成是本宫,去亲她了......”
他心内一片震惊,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的歪理。
可对象是她,倒也没什么想不通的。
从小,他便见识到了她折腾人的本事。
他头一回在东宫露脸时,她才八九岁,突然从太子身上冒出来,一张脸笑靥如花,光影落在她脸上,那双机灵的眸子灵气逼人,她问他,“我叫安阳,小哥哥叫什么名字。”
他很少与人说话,更少同人笑。
从五岁起,他的眼里便只有血腥,几年地狱般的经历,让他早就忘记了什么是笑容,甚至连自己的父母,他都已经记不得是何模样。
在进入小黑屋之前的所有记忆,也都已经慢慢地模糊了。
他只知道,是太子将他买了回来,这辈子,他便是他手里的一把刀,太子让他干什么,他便干什么。
刀可以亡,但必须是为主子而亡。
他不能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可血腥见惯了,陡然之间见到那么一张天真无邪的脸时,到底是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应了她,“韩靖。”
他说完,便见她转身,抬起头问太子,“皇兄,韩公子是哪家公子,他长得好好看,本宫以前怎么没见过。”
那一声公子,又再次让他失了神。
他不是公子,在太子买下他之前,他只是卖家养在黑屋内的一位杀手,不是等着雇主被买走,便是继续与同屋的人搏着生死。
太子没同她解释,也没去纠正她的称呼,转过头,吩咐他道,“带她回去。”
他点头,自然也知道了她的身份,对她行礼道,“五殿下,请。”
一路上,她的目光都在自己的脸上,将他全身上下都细细打探了一阵后,先是问了他的年龄,“韩公子,你多大?”
他没回答,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生辰是哪日,只知道年份,不知道月份,是以,他不知道自己是十一,还是十二。
“本宫见你比皇兄要小一些,应该还没满十二吧。”
他顺着她的话,点了头。
她接着问他,“韩公子是江陵人吗?”
他终于没有忍住,纠正道,“殿下唤在下韩靖便可,在下不是江陵人。”
她似是挺意外,却依旧没有改口,“不是江陵人,那是从哪儿来的?翼州,还是中州?本宫可听说了,此地的公子爷,长得也挺好看。”
他不知道什么是好看,他只知道如何从敌人的刀下活下来。
在为数不多的记忆中,他倒也还记得自己从何而来,答了她一句,“回殿下,中州。”
她高兴于自己猜对了,继续问道,“那韩哥哥的父母呢,他们在哪儿,家里可还有兄弟姐妹,是不是都长得和韩哥哥一样好看。”
他没答。
因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兄弟姐妹,一次逃难,他同父母走散,待醒来,便被关进了黑屋子里。
要想活下来,就得从一道被关进来的人手里,抢吃食。
几年下来,他变得冷漠无情,对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再执着,直到完全没有了印象。
她见他不答,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他本以为,待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后,便也不会再来寻他。
她是太子殿下的亲妹妹,当朝的嫡出五公主,而他只是一个杀手,不可能再有任何的交际。
谁知几月之后,他刚从东宫出来,便见她立在东宫前的甬道内,堵住了他的去路,见他望了过来,她冲着他一笑,唤他,“韩侍卫。”
她知道了他的身份。
不再叫他韩公子,他倒是轻松了许多,他点头行礼,“五殿下。”
“跟我去一趟觅乐殿。”
他没动,因他只听命于太子,旁的人,无权命令他,“五殿下抱歉,在下还有事要忙。”
许是她那样的贵主子,从未见过有人会违背她的命令,一双眼睛瞪得亮堂堂的,满是不可置信,惊讶地看着他。
他没功夫陪她周璇,垂目从她身旁经过,刚往前走了两步,她突地转过身来,极为蛮横地道,“本宫让你不许走,你就不能走。”
他是太子最疼爱的妹妹,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她绕过来,立在他跟前,似是知道自己怕什么,便用她的身份威胁他道,“你知道本宫是谁吗,当朝唯一的嫡出公主,皇兄的同胞妹妹,本宫要是生气了,皇兄铁定不会饶了你。”
那是他头一回,见到了她的跋扈。
他跟着她去了觅乐殿。
一到屋内,她便转过身来,伸手忽然牵住了他手腕,指尖的温度传来时,他的身子瞬间僵硬。
他从未被人牵过手。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有没有牵过他,但记忆中她是头一个牵他手的人。
曾经的小黑屋内,也有人碰过他,但都已经死在了他的刀下。
杀手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她却没有半点察觉,牵着他继续往前。
细细软软的指头,碰到他冰凉的手背上,带着一股子陌生的暖意,他身上的杀气慢慢地敛了下去,由着她将他带到了屋内。
到了木几旁,她才松开了他,让人取了个包袱过来,当着他的面打开。
里头有几套料子极好的衫袍,筒靴,还有一块玉佩。
她抬头同他道,“上回是本宫不对,本宫不知道你的身世,无端提起了你的伤心事,本宫同你赔罪,这些都是本宫赏给你的,这衣裳是本宫用进贡的云锦缎子,特意让绣房的人照着你的身形赶出来的,还有这块玉佩,江陵城内,像你这般大年纪的公子,哪个身上不带着玉佩……”
他没收过旁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