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他的神情有些萎靡,似乎就连额间那抹跃动的赤炎也变得有些黯淡了,哑儿很容易便察觉到脚边灵兽的神识似是遭人攻击受了伤。
“柳弭清?”
“嗯。”薛齐回应道,这是他醒来以后的第一次开口,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青涩嗓音,“很痛。”
“是么?”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可是,伤很轻。”
薛齐适时地晃了下虚弱的身子,觉得也许就这两个字不足以煽动哑儿帮自己,想了下之后便继续开口道:“她一直觊觎着我,你不在的时候她甚至窥视我的一举一动。想来收你为徒也非发自内心,必须好好地教训一下她。”
哑儿目光往下,意味深长地望着腿边轻轻蹭着自己的薛齐。
也许就连薛齐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从他俩契约以来,他一直都是用一种客气的、仿佛对待交易对象一般的疏离态度与哑儿相处,平日里从不主动撒娇。而现在——却像个在外被欺负了的孩子,回到家中向大人闹着要找回场子。
哑儿勾了勾唇,蹲下身伸出手掌摸上薛齐的额头,带着几分笑意道:“你想我如何做?”
哑儿体质偏寒,就连手也带着一丝冰冷的触感,感受着从他的手掌心传出一股凉丝丝的力量进入体内,薛齐的疼痛感开始缓解。
“要不然,我弄死她如何?”哑儿轻声问道,他的眼眸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弧形的阴影。
不像是在说笑。
薛齐蹭他的动作一顿,后退两步坐在地上,轻咳一声道:“过于残暴了。”
看着薛齐的反应,哑儿觉得有些好笑,“那就……小小的惩罚一下吧。”
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带着哑儿特有的奇异韵味,辗转在舌尖的“惩罚”二字让人莫名联想到床笫之事,忍不住面红耳赤。
不过薛齐却没有想这么多,哑儿一向不是个善茬,他的话一出口薛齐就知道柳弭清要倒大霉了。
这么一想,薛齐的心情瞬间舒畅起来。
……
清晨的风带着后山竹林的味道,院子里新种下的星星草草籽经过半月的悉心栽培和浇灌,终于从土里冒了头,翠绿的嫩芽上还挂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朝露。
不远处大一些的竹屋传来吱呀一声开门声,哑儿放下手中浇灌幼苗的水瓢,转过头朝着门口站立的年轻女修士露出一个笑。
哑儿身上穿着简单的白衣,袖子被他挽起,露出一截细腻白皙的手腕。
他眉目艳丽,宛如画中少年。
不过柳弭清却没有心思欣赏这番好景,只是微微颔首道了一声早,她的眼周一片乌青,眼里布着许多红血丝,神情疲惫一脸倦容,看样子又没有休息好。
薛齐坐在离哑儿不远的地方,见柳弭清出来,便跑过去亲热地蹭了一下她的腿。
或许是为了获得他的好感度,这大半个月柳弭清对他非常好。薛齐也顺了她的心意,从最开始的抗拒到日渐亲密,感情进展的可以说是相当顺利了。
哑儿放下种植器具,走到柳弭清的身前,关切地望着她比划道,“师尊,又没有休息好么?”
“嗯。”柳弭清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只觉得疲惫不已。
随着修为的提升,修士会渐渐地用打坐代替睡眠。灵气随着周身经脉运转,既能养精蓄锐亦对修行有莫大的帮助。
柳弭清自从进入筑基期后,便鲜少睡觉了,但奇怪的是这大半个月她却总在夜里打坐时不由自主地睡着,并且开始频繁地做梦。
她梦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小小的站在枝叶繁茂的杏子树下,望着杏树上的少年郎笑得一脸开心,仰着头喊“祝哥哥”。
小少年捧着一包杏子下了树,站到她的面前笑得腼腆。
——“清清,长大了我就娶你。”
她很开心,正欲接过少年手中杏子,却感到入手一片滑腻。猛然低头,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正被自己抓在手中。
再次抬首,却发现少年和杏不见了,许莺莺被祝子归亲热地搂在怀中,正盯着她笑得一脸恶毒,“师姐,你要抓我到什么时候呀?”
她一把甩开,脸色惨白着往后退了几步。
“祝、祝哥哥……”
祝子归凉凉地看她一眼,便又垂下了眸子,注视着怀中的娇俏少女,眼神温柔似水。
“师姐,你被抛弃了。”许莺莺恶劣地笑着,抬手扳过祝子归的头,在祝子归的唇上印下缠绵的一吻,眼睛却是直直地看着柳弭清,仿佛宣誓主权般。
“师姐你被抛弃了……”
“叫你师姐,你因为自己就真是师姐了?”
“不过是劣等灵根,祝师兄才看不上你。”
……
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柳弭清大叫着后退,刺耳的话语却仿佛阴冷的毒蛇般紧追不舍,一条接一条地钻进她的耳朵,钻入她的脑海,脑中传来蚀骨钻心的疼。
下一刻,世界开始倾倒,四周变得一片晦暗。黑暗中,铺天盖地的嬉笑声响起,充满恶意的、歹毒的情绪从四面八方涌来,前赴后继地窜入她的身体。
站在她面前的二人面容开始扭曲,脸上的笑却没有消失,讽刺意味极重。
撕碎他们……撕碎他们……
轻柔的,仿佛咏唱调般奇异的声音在自己的识海中一遍遍响起,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味道。
柳弭清感到自己内心充满愤怒,在一片诡谲的嬉笑声中,她缓缓咧开了嘴。
紧接着一柄散发着黑气的长剑缓缓从她的体内飞出。
飞溅的血肉化为一张张人脸,徘徊在她的四周嬉笑着叫她师姐,眼神却恶毒得让人脊背发寒。
无尽的黑暗中,她麻木地挥着剑劈砍。
那种极端恐怖的感觉哪怕她醒过来,都依旧心有余悸。
今日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时,柳弭清就知道,她有心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