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

可惜,他再也无力睁眼。

…………

宋鸣珂疑心自己回到前世。

撞见逼她跳下悬崖的蒙面杀手,也遇到赶来救她、让她撑住的表兄。

甚至死前,她听见极其相似的一声怒吼。

唯一不同的是,她道出藏于心的谢意,且发自内心坚信,他们会再次相遇。

而她,必将加倍珍惜他。

记得重活之时,她认定自己死在大表哥怀中。

而今相处日久,她隐约觉得,兄弟二人武功同样高强,有没有可能……是成天陪在身边的二表哥?

尽管霍睿言有“嫌弃生病的晏晏”之嫌疑,可潜藏意识里,她更希望是他。

沉睡中,她仿佛听到叔父安王在远处大声说话,具体内容听不真切。

安王的话音,使她回忆起前世客居于东海之滨的日子。

那是宋显扬继位的第四年。

谢国公所辖地区发大水,堤坝决堤,百姓流离失所。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由此揭发谢氏一族谎报灾情、挪用军资一案。

病重的太后谢氏,抵受不住压力,在宋鸣珂冲动顶撞下,怒气攻心,撒手人寰。

半年后,安王不忌讳她至亲离世,将她接到蕃地小住,助她平复心情。

琐碎片段翩然而至,宋鸣珂依稀觉着,她好像漏掉了至关重要的细节。

当年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大事。

她离京数月,一直蒙在鼓里。

朦胧中,又有年轻男子的嗓音入耳,似是二人争执。

她累得无心辨认,渐渐进入梦乡。

幽暗而阴冷的梦内,一只温热大手悄然与她相握。

最初温柔备至,继而不断使劲,攥得她好生疼痛。

强烈危机感,促使宋鸣珂蓦地睁目。

惊觉自己平躺在软榻上,她废了好大劲儿,总算从熟悉的檀木梁柱想起,此为保翠山行宫的殿阁。

勉为其难分清梦与现实,她茫然转头,出乎意料,鼻尖竟蹭上了另一人的鼻尖!

这这这……怎么回事!

她惊悸之下,陡生一股力量,抬臂乱推。

那人仅有上半身伏在榻上,被她一推,从旁滚落。

他墨发束起,面容如雕如琢,眉如远山黛,出尘雅气浑若天成,独独双目紧闭。

啊?二表哥怎会跟她……?他睡了?晕了?

正自疑惑,她的手被他下坠之力一带,方知他们两手互握。

她醒后力弱,没稳住,骨碌碌随之滚下榻。

躯体交叠,她以无缝贴合的方式,压牢了他。

小脸深埋在他颈窝,眉眼鼻唇触碰到的,全是他温暖结实的男子肌肤。

特有的清冽气息渗入鼻腔,化作滚烫热流,汇入身体发肤,如烧如灼,令她心跳有须臾静止后,狂跳不息。

周身乏力,手脚酸软,脸红欲燃。

糟糕,起……起不来了!

再三确认他呼吸如常,应只是昏睡过去,宋鸣珂满心的担忧焦虑稍淡了些。

这种情形下叫醒他,她有脸活吗?

挣扎数次,以失败告终,她自暴自弃,软绵绵地趴在霍睿言身上。

人如置身沸水中烹煮,却又像被加了蜜似的,没来由揉杂若有若无的诡异甜味。

刻刀短小锋利,紧贴元礼颈脖,不留半分缝隙。

霍睿言只需轻轻往前一送,便能让对方血溅当场。

长针冷冽寒光瘆人,对准霍睿言的要穴,已刺破青白袍服。

元礼若使劲一扎,霍睿言非残即昏。

安静得仅剩呼吸声的殿阁内,香烟清淡,灯影幢幢。

两名容姿绝俗的少年郎僵持不下,目光如手上利器,针对相对。

良久,他们同时以眼尾余光瞥向软榻。

宋鸣珂睡容温婉,睫毛纤长,秀鼻高挺,粉唇欲滴,堪可入画。

一个稀奇念头从霍睿言脑海中冒出。

如若她在此时睁目,见了二人以诡异姿态对峙,她会展露何种表情?

她更偏信俊秀的元医官,还是“嫌弃口不能言的长公主”的二表哥?

殿外脚步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应为巡逻卫队,无人相扰。

霍睿言盯着比自己矮半头的元礼,淡声开口:“是你下的毒。”

元礼垂眸:“不。”

“那你为何谎称是瘴气?根本非瘴气所致!”霍睿言声音压得极低,怒意却抑制不住。

“与你无关,你只需明白,我无害她之心。”

“你不愿害她,我信。”

霍睿言语气平静,拿捏的刻刀丝毫不移,清亮眼眸微起涟漪,“可我不信,你是清白无辜的。”

诚然,此人深受宋鸣珂重用,得悉足以致谢氏一族于死地的天大秘密,实则怀藏异心,令人毛骨悚然。

可若他真出卖了天家兄妹,宋显琛和宋鸣珂互换身份之事早就公诸于世,太后等人岂能活到今日?

面对霍睿言的质疑,元礼肩膀轻颤,一语不发。

“你知晓有人要害她却没说!你可知,她……昏厥于马背,直坠而下,险些命丧马蹄!”

念及悉心呵护的小表妹,年纪尚幼,肩负重责,隐忍多时,却错信奸佞小人,他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刀下去,了结这家伙!

但他清楚明瞭,世间万事,绝非只有黑或白。

而元礼,亦如是。

夜探所闻的对话如灵光闪现,对应时间节点,霍睿言眸底深冷。

“你叫阿栩?”

元礼震悚之色毕现,持针的手已按捺不住发抖,“你、你……”

霍睿言生怕他激动之下乱扎,悄悄运气收腹,冷笑道:“果然,你是定王的人。”

“我不是。”

“谁?谁派你来的?”霍睿言皱眉,暗想,若非定王,难道是……赵国公?

元礼脸上沮丧之情:“我不知。”

“不知?此话何意?”

“真不知,信不信由你!她好不了,你再杀我也来得及。”

“她会好!”霍睿言无法忍受他话中的不详之词,禁不住扭头去看宋鸣珂。

安睡容颜,如温顺小猫,他的心随之一软,嘴角微微勾了勾。

“再说,你觉得,我会蠢到在她昏迷时,下手杀死你这‘忠心耿耿’的御医官?除非……你不配合,自寻死路!”

元礼隐隐松了气,闷声道:“霍二公子要在下如何配合?”

“说出真相。”霍睿言一字一顿。

元礼阴柔的脸容漫过悲色:“我有难处,也有原则。”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比原先缓和,各自的锐器却丝毫不肯退缩。

霍睿言猛然记起一细节。

那日品尝汤绽梅时,宋鸣珂问及元礼的妹妹,元礼语带遗憾,眼神黯然,双手紧掐白瓷罐,许久不松手。

当时霍睿言的关注点在于糕点与蜜渍梅花是否有异常,如今方觉察,他绵长的沉默,源于竭力隐藏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