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黑暗无止境,无声响。

霍睿言如悬浮在半空,似只有极短的一瞬,又似过了漫长余生。

微凉嫩滑的手,正撬开他的唇齿;唇舌间流入淡淡甜浆,似曾相识。

谁?他在何处?吞咽了什么?

虽觉软绵无力,极度好奇心迫使他拼尽全力,睁开双眼。

仍旧是原先的殿阁,烛火掩映下,一名容貌娟秀的宫人,正亲手用小银勺,将汤汁小心翼翼喂入他嘴里。

此女年约二十上下,玉骨冰肌,见他苏醒,笑容渐露。

五官有些熟悉,是哪名宫人?

霍睿言一向不喜丫鬟近身,猝然见这貌美宫女盯着自己笑,不由得面红耳赤,低声道:“我、我自己喝。”

宫女把手中碗勺搁在一旁的矮几上,腾出双手,意欲扶他坐起。

他目光凌乱,连忙撒手:“我、我自己来。”

宫女见他局促不安,笑意更盛。

唇红齿白,笑靥如花,晃得霍睿言周身不畅。

他略感乏力,收敛心神,确认自己没死在元礼针下,又躺在宋鸣珂小歇的软榻,边支起身子,环视四周。

“陛下龙体安好?目下在何处?而今什么时辰了?”

宫人轻声作答:“陛下用过晚膳,已回寝殿歇息……”

霍睿言一听这宫人的声音,登时如坠入冰湖,浑身僵硬。

再细观其虽有淡薄脂粉敷脸,可那婉约眉目,不是元礼又是谁?

“你、你……”

“是我。”

元礼显然很享受把他吓傻的滋味,笑得洋洋自得。

“你!”霍睿言火冒三丈,“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给我喝的什么?”

“霍二公子,在下若要取你性命,不必大费周章。”

霍睿言闷哼一声,记起先前双方明明已言和,对方竟出其不意用针扎他,他怒火未减,长眸如刀锋利,展露人前的俊采丰神瞬即裂了。

“你以毒针偷袭我!”

“没毒,让人酸麻昏睡一个时辰罢了。”

“干嘛扎我?”

“我需要另寻良机和你商量。”

“有何好商量?我本来还信你三分,你却突然玩阴的?我霍睿言被鬼迷了才会再信你一回!”

他怒气冲冲,嘴上虽这般说,内心倒真觉得,元礼既然没弄死他,还装扮成宫女“照顾”他,必定另有所图。

元礼察言观色,知他口是心非,浅浅而笑。

“当时门外的守卫,定然混有监视我的人。从你支走余内侍时,我已备好了药针。”

“你怕……被人知道,我识破了你的细作身份?”霍睿言一点即通。

“没错,正常情况下,若你从未有半分怀疑,岂会让余内侍离开?我想到了,外头监视我们的人,也会想明白。

“因此,就算你放我一马,我俩平安走出殿阁,你已卷入漩涡中。为守住你知情的秘密,我只能先将你弄晕,对外宣称是瘴气所致。

“而对监视我的人,我则解释说,已提前备好昏迷之药,好伪饰圣上中毒的假象,免得仅有她一人出意外而惹人怀疑,更便于你我详谈。”

霍睿言冷笑:“好一个一举多得!你就不怕失手,反而死在我手里?”

“无论是否扎中,你皆有能力,当场杀我……”

元礼平静注视他,缓缓道出下半句,“但你不会下重手,因为,你识大局。”

被戳中顾虑,霍睿言大为不悦,俊容绷紧,淡声道:“元医官抬举我了。”

“时间无多,不可耽误!”元礼把小碗递向他,“这蜜浆,能解针上之毒。你边喝,边听我说。”

待霍睿言接过碗,他理了理青绫宫裙,径自坐到软榻边上。

霍睿言不由自主往里一缩,打量眼前腰肢纤纤的“宫人”,薄唇抿了抿。

“且慢!你、你能不能坐远点?我……不太适应。”

元礼长眉一挑,眸光流转,淡然一笑。

“霍二公子,害羞了?”

扑通,扑通,扑通……

静谧殿阁内,唯一声音,是心跳声。

无人伺候,无人搀扶,无人走动。

宋鸣珂脑子乱糟糟的,并未细究此情此景的异常。

趴在霍睿言胸前,时间长了,力气逐渐恢复,她依然维持原来的姿势。

分不清是疲倦欲死、懒得动弹,还是……太舒服了,舍不得动弹。

她累了,早忘记多久没人予以她安抚的怀抱。

大概……上辈子的事吧?

天家亲眷,诸多礼仪规矩,她自幼与母亲没太多亲昵之举,不论前世或今生。

记忆中,有位小姐妹,与她并非血亲,更胜血亲。

重生归来,宋鸣珂努力寻找有关她的行踪线索。

奇怪的是……与之相关姓名、身份、年龄等重要信息,似从脑海中抹掉了,唯剩偶尔闪现的美好片段。

想起她,宋鸣珂的心会痛、会愧疚,却记不得原因。

估算年纪,二人年龄相仿,大约相识于十四五岁。

如果大轨迹按照前一世的方向,明年或后年,她将会来到宋鸣珂身边。

对于宋鸣珂来说,二表哥一年来的相伴与照顾,弥补了她失去父亲,缺乏母亲、兄长、小姐妹关爱的空缺。

她全心全意信赖他,哪怕……他极可能在疏远口不能言的“晏晏”。

此时此刻,暂且借他的胸膛,让她靠一靠,寻片刻安慰。

反正趴都趴了,再多呆半盏茶时分又何妨?

宋鸣珂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思绪中,待意识到周遭久无动静,方觉不对劲。

二表哥没有苏醒的意思?该不会是……装的吧?出意外了?

想到此处,她慌忙从他胸口翻侧滚落,喘着气,勉强坐起身,毛手毛脚地伸手摸他脉搏,探其鼻息。

看似一切正常。

回过神来,宋鸣珂总算记起,她骑马狩猎,为何忽然跑回殿阁?

近日过于劳累,导致骑马时魔怔了?

她抬头扫视四周,乍眼一看,平日寸步不离的余桐、剪兰、缝菊皆失了影踪。

宋鸣珂茫无头绪,正想唤人问个明白,又怕把不熟悉的内侍喊入,被人瞧见她与霍睿言双双倒在地上,多尴尬!

“二表哥……”她伸出小手,戳了戳他的脸,手感比她想象舒服。

没反应。

“二表哥!”她改而捏他笔直挺立的鼻子。

没反应。

“霍二公子!”她探手翻了翻他的眼皮。

依然……没反应。

“霍睿言!快看,这儿有一只猫!”

她揪他耳朵,又像逗猫似的,顺手挠了挠他的下颌。

还不醒!这是躺平任人蹂|躏的意思么?没想到,往日一本正经的二表哥也挺好玩的!

推拉了一阵,散去的滚烫热流翻涌复至。

她在干嘛?大晚上,趁年轻男子深睡时,压倒了还摸来摸去……

嗯,以宋显琛的身份。

抱歉了,亲哥。

担忧、羞愧之余,她忍不住偷笑,却听得门外有人敲门低问,“霍二公子?元医官?”

她顿时慌了神,连滚带扑,爬回软榻之上,躺得直直的,闭目装睡。

敲门者正是余桐。

他见内里无人应声,惊惶推门,被入目景象吓到,“元医官!霍二公子!你们怎么了?”

宋鸣珂心中突兀,元礼?元礼也在?

她作出惺忪未醒状,搓揉双眼,缓缓起身。

一身苍色袍子的元礼,不知何时倒在矮几后方,因遮挡之故,她至今才发觉。

元礼他……没事吧?应该不会看到她对二表哥的奇怪举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