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

行宫各处景致秀雅,悠然恬淡,与之全然不符的,是群臣们夜不能寐,战战兢兢。

圣驾出游,不但龙体受损、霍二公子昏迷,连同往的武官和侍卫,大多有心悸、慌乱之症状。

一时间,宗亲、朝臣、眷属人人惊慌,既担忧小皇帝的病情,又怕其降罪下来,祸及自身。

数十人惶恐而来,随饶相跪在寝宫之外,请求面圣。

雅致寝殿中,宋鸣珂沐浴更衣后,听闻大伙儿非要问安,她烦不胜烦。

从前世到今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头一回丢人到此地步!

她原想银袍雪马,驰骋于山林野地,英姿飒爽,好逞一把威风。

不料……中了个什么鬼瘴气,当众堕马,还被人横着抱回行宫,睡上小半日方醒。

天子的颜面,往哪儿搁?传出去,岂不惹人笑话?

君威呢?她的君威还有几分?

“去去去!让他们滚回去!该干嘛干嘛!别来烦朕!”

宋鸣珂嘴上不耐烦,脸上却是苦兮兮的委屈。

待刘盛领命而去,她又问余桐:“二表哥情况如何?”

“陛下乏了,还请先就寝,一切交由小的处理。”余桐眼眸低垂,一如往常恭敬。

谁也没发觉,他目光漾起一丝隐忍。

“不想睡,朕去看一眼。”

宋鸣珂扯过外袍,边穿边往外走。余人连忙追出。

殿外屋檐层层叠叠,阁楼错落有致,缝菊引琉璃宫灯在前。

虚晃灯影流淌在碎石小道映上,乱了宋鸣珂的心事。

让人意外的是,霍睿言所在的殿阁,原本灯火通明,此际仅剩孤灯闪烁,留守侍卫不见踪影。

人呢?

宋鸣珂生怕霍睿言出意外,不顾身份,迈步直冲。

“陛下!”缝菊等人猝不及防,反应过来时,已落在后方,唯有拼命追。

周遭侍卫闻声,匆匆围拢。

回廊蜿蜒曲折,宋鸣珂刚跑出数丈,劲风迎面而至。

她没来得及收势,正正撞入一结实而熟悉的怀抱中!

痛,痛痛痛!

她在来者搀扶下站稳,双手无意识抵在对方胸口,茫然抬望,恰好对上霍睿言那双澄明眼眸。

他的眼神如掺了蜜意,糅合了惊喜、疑问、欣慰,还有淡淡赧然。

他的温热气息,不带侵略意味,却恰到好处包围了她,教她乱糟糟的一颗心,隐隐约约蔓生出安稳、懊恼与迷恋。

他们相互搀扶,视线缠绕,有那么一瞬间,竟完全忘却廊下追来的大批仆侍,更未注意,杏花深处,掩映着一身青绫裙。

那人远远静观,扶额而笑,只停留片晌。

转身,离开。

剩余的浅淡感伤,随风消散于融融春夜中。

殿内烛火微弱,紧闭的大门将夜色拒之门外。

巡逻卫队的影子被廊下灯火投落窗棂上,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霍睿言侧耳倾听,依稀听见兄长低沉的嗓音。

“我弟弟究竟怎么样了?”霍锐承低声发问,语气满是顾虑。

“属下不知。圣上口谕,任何人不得打扰霍二公子歇息,您请回吧!”

“连我也不能进去?我就看一眼。”

“霍大人莫要让属下为难。”

霍锐承似跺脚叹息,极轻声地抱怨一句“今儿闹鬼了”,随后脚步声下了台阶,磨磨蹭蹭,依稀徘徊一阵,才渐行渐远。

殿阁内的二人,一言不发,生怕被耳力极佳的霍锐承听出端倪。

待确认兄长彻底离去,霍睿言转目睨视元礼,从他笃定的笃定可判断,宋鸣珂不设防,轻信他所言。

如元礼真心向着宋鸣珂,倒无需揭露其真面目,免得她过分忧虑。

“你确定,她已无碍?”霍睿言压低话音。

元礼仔细收拾碗勺,垂下眼帘,悄声解释,“圣上所中的毒,在心跳剧烈时,会使人产生幻觉,回想令其最畏惧的往事,乃至惊怖或癫狂。药性过后,于身体无害。”

霍睿言触摸被宋鸣珂狠咬过的手,好不容易平静熄灭的火气,再度燃烧。

“你这丧心病狂的家伙!”

“我说过,毒不是我下的。”

“可你明知她有危险!”

“先听我说完,”元礼一如平常的淡定,“确实,早就有人逼我下此毒,但我乃医者,岂能下毒伤害病患?

”对方于我有救命之恩,又以舍妹之命相逼,我不能泄露此计划,只好提前备好蜜渍梅花。”

他顿了顿,补了句:“原以为,他们去年便下手……缘何拖到今日?”

霍睿言狐惑:“蜜渍梅花能解毒?他们不会换别的毒|药?”

“解毒的不是梅花,而是混在里面的解药。他们的毒,均由我从海外带来。”

海外……擅长使毒?

霍睿言难掩震惊之意:“你!你是五族人?”

“不错,那时我还小,出逃时偷带了三种不同的毒|药。抵达中原后,一路被人追杀,为这帮人所救。我无以为报,只能把药全给了他们。”

霍睿言暗吸一口气,惊中带怒:“哪三种?解药呢?”

“第一种是剧毒,无解药。因毒发甚快,死时血液含毒,若公然以此毒谋害君主,定会遭到彻查,没人敢冒这个险;

“第二种毒……咳咳,这……不说也罢,反正是下三滥玩意儿,伤不了性命;第三种,则是令人产生恐惧幻觉的药,服用后如中迷瘴。我猜想,狩猎会导致心跳加速,诱使毒发,今日一大早前来给她补充蜜渍梅。”

霍睿言眉头未舒展:“既然提前服下解药,为何她还会……?”

“解药只能减缓程度,缩短毒发时长。假如无解药,恐怕会幻想出妖魔鬼怪,因过度惊惧而亡,或是自残、杀人,而非倒下昏睡。”

元礼余悸渐露,回避霍睿言越加冷冽的眸光。

“你,拿她的命来赌?”霍睿言需按捺痛心与愤恨,方能与他冷静相对。

“这世上有什么不能赌?”元礼眼底掠过难以言喻的痛楚,“我的命也是赌回来的。”

“你……竟放任她骑马!”

霍睿言的手猛地一抬起,又徐徐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