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章

偏偏早于二十年前,身为皇子的安王,与赵氏家族起了龃龉。

前世,安王辅佐宋显扬,赵家人没与之为难,摄政数载相安无事。

但时至今日,安王协助的是谢氏一脉的“宋显琛”,且“宋显琛”继位后触犯贵族利益,屡屡打压赵国公的外孙。于是,依附赵家的官员开始明里暗里以各种形式反对、阻挠行政落实。

念及赵太妃寝宫离此仅隔了几重殿阁,宋鸣珂淡声道:“许久不见赵太妃,顺道问候一番。”

余桐一怔,当即命众内侍向西。

宋鸣珂于微微晃动腰辇上眺望碧色长空,有关赵太妃的前生记忆如浮云掠过。

赵氏受先帝恩宠十数载,并未恃宠而骄,待谢氏极为尊敬,以致于谢氏虽妒,仍需维持明面上的友好和睦。

宋显扬即位后,赵太妃不涉内政,退居宫外,常伴青灯。

今生,宋显扬不得势,兔子急了会咬人,何况外戚显贵的赵太妃?

赵国公与其门生在朝中掌控了三部,宋鸣珂既无法一网打尽,只能暂时与之共存,再另寻良机逐个击破。

思绪浮沉间,赵太妃的延福宫近在眼前。

几声缓奏琴音随风飘过宫墙,似露落叶尖,余音萦绕处,惹人遐思。

宋鸣珂扬手示意众人停步噤声,却听抚琴者陡然促弦,恰似疾风暴雨摧花,哀、怨、怒、悲逐渐汇合,化作断肠意。

激烈情绪得以宣泄后,琴弦密密,如雨水融入溪涧,潺潺而流,洗刷忿然,奔涌至宽广天地。

宋鸣珂从琴声中感悟到泣别的悲凉,心下怅然——太妃……是在思念先帝?

直至清音渐歇,空气中蜜语化烟的幽幽伤情消散,她略一颔首,余桐方让人宣告接驾。

进入延福宫,花木繁盛,亭台整洁,宫人跪了一地,无不惊慌。

“陛下驾到,有失远迎,心中惶恐。”太妃赵氏云髻倾垂,仓皇礼迎。

宋鸣珂眼神掺杂了一丝玩味,还礼道:“调养数月,太妃身体恢复得如何?”

“谢陛下关心,”赵太妃肩头有微不可察的轻颤,“虽觉头晕,已比年节时好了些。”

宋鸣珂垂目一扫,见她拨弦指套都没来得及除下,唇角一勾:“见太妃有雅兴抚奏,朕心甚慰。”

赵太妃花容变色:“这……”

圣驾从未往延福宫一带挪移,今日居然逮到她抚琴寄情!

虽说丝竹之禁已解除,可谁知看似亲和、时不时来一狠招的小皇帝,会作何感想?

宋鸣珂环视四周,淡声道:“既然太妃需静心疗养,便不该只有延福宫内的清净和谐,朝廷内外也应风浪平息,尤其是赵氏一族。”

赵太妃于深宫漩涡中十余年,岂不懂言下之意?

她浑身一颤,垂首应声:“谨遵陛下教诲。”

“朕相信,赵国公胸襟广博,定不会因旧日嫌隙而忘公;朕有理由相信,由之一手教导的定王,会是位识时务、明事理的亲王。”

宋鸣珂眉宇间童稚之气犹存,明眸不露锋芒,字字句句透着锐意。

“陛下……所言极是。”

“朕有要务在身,不打扰太妃静养。”

“静养”二字说得颇重,任谁都听出是反话。

世人千千万万,固然不少人,因她重生捞得好处;也会有人大不如前,选择放手一搏。

码字不易,头发掉光啦!谢谢支持晋江正版,订阅不足请耐心等待然而他无爵无职,只能厚着脸皮,换各种理由入宫,陪她四处走走、品茶、读书、探讨、闲聊……尽量不露痕迹。

这一日,斜阳浸染扶疏草木,惠风习习,暗香幽幽,“表兄弟”二人如常并行于后花园,讨论“修武备”的议题。

霍睿言容色温和,畅谈见解之际,眉峰凝聚往日少见的萧肃锐芒。

霍氏一族以军功封侯,人才辈出,到了霍睿言父亲,亦是战功累累。

十三年前,霍浩倡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以少胜多,大败诺玛族与胡尼族的二十万联军,封疆吐气,举国振奋,换来这些年的边陲稳定。

时至今日,宋鸣珂尚能从众多老臣的赞叹中感受表姨父当年的壮烈豪情。

此际听霍睿言谈及兵制,她真正理解先帝的决定。

哪怕上辈子,父亲为宋显琛的死而降罪霍家,率先考虑的亦是国之安危。

他相信霍家人,因而把他们放在至关重要的位置上,不论前世,或今生。

许多事,还真得重活一遍,她这小脑瓜子才能想明白。

想到此处,她禁不住笑了。

“陛下……我说得不对?”

“啊?”宋鸣珂忙解释道,“是我走神了。”

霍睿言歉然一笑:“怪我,滔滔不绝,让陛下困乏。”

“我只是想,表姨父他们在蓟关是否适应?”

“有劳陛下挂心,昨日收到家书,父亲母亲问候陛下、太后和长公主,是我一时疏忽大意,忘了禀报,请陛下恕罪。”

他说着说着,行了揖礼。

“说过多少回了!没外人,别整虚礼,别提尊卑!……你把我放心里,我是知道的。”

她随手在他手上一摁,强行打断他未完之礼。

肌肤触碰,霍睿言顿时面露羞愧:“陛下……”

宋鸣珂在熟人前口不择言,猛地意识到那句话听起来别扭,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当下故作豪爽,抬手在他背上用力拍了几下。

“再说恕罪不恕罪的话,我就不跟你玩了!你看,大表哥从不扯这些!”

霍睿言难堪之色乍现。

或许,自始至终,兄长的坦荡豪迈,更令她舒适吧?

得悉她不是宋显琛,他要如何洒脱地视她为“哥们”?真是天大难题。

突如其来的缄默,让宋鸣珂狐惑。

她眨了眨眼,眼底平添警惕与试探,若有所思,仰首凑向他,小嘴一撅:“我……太凶,吓到二表哥了?”

陡然靠近,稚气犹在的娇俏面容不过咫尺,如兰气息猝不及防地包围了霍睿言,令他心慌意乱。

他僵立原地,双耳泛红,随时能掐出血来。

片晌后,他调整呼吸,赧然而笑:“君威之下,未免胆怯。”

宋鸣珂斜睨了他一眼,啐道:“连开玩笑也不忘摆正经。”

“我以后注意便是。”

他改作哄小孩的语气,连忙转移话题,和她说起城中趣闻,还说要给她刻一套小章来玩。

宋鸣珂耳边是他温和沉嗓,眼前是他胜过融融春光的纯净容颜,深觉同为英俊少年郎,他与霍锐承、宋显扬、元礼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