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睿言选择尊重此决定。
毕竟,兄长尊为世子,武功比他高出一大截。
这一刻,亲眼目睹她落泪成冰,他方知高估自己的豁达。
他垂下眼眸,唇角发涩,拿出云朵标记的木盒子,迟疑片晌,缓缓放回袖内。
…………
先帝病弱,十日一听事。
宋鸣珂即位后,颁布新令:文官五品以上,及监察御史、员外郎、太常博士等常参官,每日朝参;武官三品以上,三日一朝;武官五品以上,五日一朝;文武官职事九品以上,则朔、望入朝。
新帝勤政爱民,百官倍感欣慰,却不知宋鸣珂日日提心吊胆,生怕露馅儿。
她于登基当日痛哭一场,把烦恼、愤懑、悲怨数尽发泄完毕,敛定心神,日夜苦读,七日后迅速融入政务中。
所幸,安王宋博衍一如她记忆中尽心辅佐,悉心教导。
宋鸣珂忙于熟习典章规制,遵照先帝遗愿推行“明黜陟、抑侥幸”之策。
她采取相对缓和的手段,但仍触动部分权贵利益,惹来一些争议。
这些不利言论,大多被安王、饶相和定远侯压了下来。
此外,她把父亲贴身的老内侍刘盛留下,此人善于察言观色,早将那夜的对话听入耳中,唯有加以重用才安全。
刘盛在大小事务上对她处处提点,免去了她许多惶恐。
日复一日,冬雪消融,宋鸣珂始终未能抽身前去北山探望兄长,唯有通过往来两地的太后谢氏和李太医询问病情,得到的皆是,宋显琛因妹妹代他执政而更加忧心忡忡,阻碍毒性排解。
他若不能完好无损归来,宋鸣珂便不好大肆清查下毒一案。
拖久了,更无迹可寻。
这日早朝,左右相为雪灾后重建起了争执,双方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
最终摄政的安王发话:“诸位稍安勿躁,此事容后再议,不妨先听听其他几位大人有何要奏。”
宋鸣珂总算松了口气,颔首赞成。
御史中丞执笏,义正严辞:“启禀陛下,先帝染疾,久治不愈,臣等认为,需彻查翰林医官院,问责相关人员。”
此言如惊涛拍向宋鸣珂,教她周身一僵。
她终于记起,为何前世等了五年,才得悉兄长死于中毒的真相!
——当年先帝驾崩,包括李太医在内的重要医官,一律遭到贬谪!
譬如雪灾后重建顺利,但新政推行遇阻,赵太妃得了急病,异族因定远侯一行而退怯等。
兄长听了一阵,起初还有兴趣,听着听着,目光惘然,频频走神。
宋鸣珂记得李太医曾说,宋显琛躁郁甚重,是以常服宁神静心之药,或多或少令他提不起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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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睿言定住脚步,未敢再步近。
午后,他亲自来皇宫给父亲送文书,听闻新君顺利登位,他百感交集,一心想核实,龙椅上的人,究竟是谁。
因父亲事忙,他便提出请见新君。
无奈新君与太后陪伴“长公主”到北山寺庙礼佛,仆侍只好先请霍二公子到他常去的东宫客院,烤火避寒,等候召见。
天色渐暗,外头喧嚣如风来去,霍睿言借散步为由,独自走向小花园。
沿途不见守卫仆役影踪,他正觉奇怪,没走几步,依稀听闻女子悲切哭声。
最初,他还道宫女受委屈,意图回避。
细听呜咽声似曾相识,促使他一探究竟。
见那小身板换上龙袍,跪地哭泣,他已然明了。
人人都说“熙明长公主”受风寒所扰,咳得嗓子都哑了,但他料想实情绝非如此。
霍家寿宴后,公开露面的“太子”,都是古灵精怪的小公主宋鸣珂。
一开始,他误以为,是宋鸣珂胡闹,乔装成太子到讲学会玩耍。
对照来因去果,霍睿言猜出宋显琛出事了,且起因与霍家寿宴后的炖品有关!
天家兄妹没追究,必定为了保密!并顾存霍氏一门的颜面!
得悉此秘密,他的心如被无形的手揪住,寝食难安。
可有些事,他自知不该道破,能做的只有默默守护。
夕阳之下,积雪流光凄美,而宋鸣珂低泣逐渐收敛,透着不属于她这年龄该有的隐忍,比起嚎啕大哭,更让霍睿言心碎难喻。
他无法予以片言只语的安慰,一旦现身,意味着,宣告他知悉兄妹的大秘密。
再难受,再挣扎,他都得强忍安抚她的冲动,静静地,陪她。
记得七年前,先皇长子为太子时,年仅八岁的霍睿言曾获邀到东宫游玩。
恰恰是在这小小花园内,他遇到四岁的小公主,陪她玩了一下午。
那时的宋鸣珂小圆脸小短腿儿小胳膊,肉肉的趴在他背上,指挥他到处跑,上蹿下跳,追鸟逗猫,把同样是孩子的他折腾得又累又兴奋。
她吃光手里的糖果,又要走了他的那一份。
霍睿言记不起当时的天气,记不起品尝过哪些宫廷美食,却念念不忘她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时而好奇,时而笑成两弯新月,小嘴奶声奶气:“晏晏最喜欢二表哥了!晏晏长大一定要嫁给二表哥!”
他被这猝不及防的表白惊得瞠目结舌,过后既羞涩又好笑,虚荣心悄然膨胀的同时,还滋生出甜丝丝的蜜意。
当晚回家,他一本正经,无比笃定地告诉母亲——晏晏说,最喜欢他,日后要嫁给他!
母亲差点呛到了,哥哥却笑道:“她盯上你的零食?上次,她也说大表哥最好,要和我一辈子不分开呢!乐得我把糖全给她了!鬼灵精!”
晏晏这小骗子!
霍睿言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见母亲笑得肚子疼,他大感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