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第一百一十八章

梦里,她死在荒凉边境,每一寸疼痛均置她于烈焰,未免太真实了吧?

她按捺嗓音的颤栗:“目下何年何月何日?这是何处?”

两名宫女互望一眼,奇道:“公主睡糊涂了吧?康佑十七年九月十八啊!此为定远侯府大小姐的寝居。”

康佑十七年九月十八!定远侯府!兄长的忌日!

“哥哥呢?”宋鸣珂一掀锦衾,下榻穿鞋,忽觉头晕目眩。

“太子殿下小逛花园,说是等您醒后一同回宫……”

还好!不是溺毙!

宋鸣珂泫然欲泣,狂喜与哀伤充斥心头。

那年皇帝旧病未愈,太子早逝加速其病情恶化,引发皇储更替、朝中势力倾斜,母女二人处境急转直下。

最初,所有人认定,太子死因是意外失足落水。

五年后,宋鸣珂从母亲族亲李太医口中得悉,兄长死时喉咙肿胀,腹内无水,血液含毒,应是被悄无声息下了毒,诱至偏僻角落,推入湖中,毒性攻心而亡。

难道……此为扭转命运的机会?

纵然她分辨不清是梦或真死过一回,却徒生坚定信念——一切还来得及!

顾不上总角松散、珠花零落,也没理会目瞪口呆的宫人,宋鸣珂跌跌撞撞迈步,不慎踩到累赘拖裙,身子倾侧,华丽地撞翻了屏风,连带条案上的汝瓷瓶也摔成了碎片。

屋内外仆侍一拥而上,搀扶安慰。她挤开数人,连声呼叫:“别拦着!”

偏生她未曾适应小短腿,再度被门槛拌了一下,肩头重重砸向门板,继而轰然倒地。

估计不到半柱香,她先磕假山、醒后撞倒屏风、再把自己撂在地上的“英勇三连碰”将传遍整个定远侯府。

她知兄长之命悬于一线,经不起耽搁,挣扎而起,凭借残存记忆穿过错落有致的园林。

泪光盈盈,不为耻辱,不为痛觉,只为重获新生的感恩。

广池碧绿如翠玉,更显岸边石亭如珠落玉盘。

亭外候着一众仆侍,而亭内那身量纤细的小少年,俊秀眉目与她八分相似,外加两分英气,正是她的孪生兄长宋显琛。

阳光柔柔落在他笑脸上,清澄眼眸越过碧波凝向她,潋滟无尽溺爱。

活生生的哥哥!他还在!

宋鸣珂泪如泉涌,恨不得疾冲过去,抱住他恸哭一场。

即便梦里的生离死别,将不复存在。

然而,兄长手拿汤匙,石桌上放置着一盅药膳!

她呼吸凝滞,心跳骤停。

若李太医被牵连,兄长的毒何时能解?换了别的太医,新君为女子之事,怎瞒得住?

她沉吟未语,另有一御史出列:“望陛下明察!切莫偏私!”

宋鸣珂怒意腾涌,难道她尚在稚龄,众臣就可随意指责或激将?

安王细观她的反应,安抚道:“陛下不必过虑,核查乃……”

“准了。”宋鸣珂流露出少见的不耐烦。

紧接着,宗亲中有位老王叔提出,是时候议定皇后人选。待新君守孝期满,即可迎娶,以早日开枝散叶,繁衍凤子龙孙,接绍香烟。

宋鸣珂懵了,怎么开?怎么繁?怎么接?

万一兄长康复前,这帮臣子给她塞一堆嫔妃,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先替兄长“宠”着吧?

恍惚间,朝臣低议声中,隐约提到饶相。

饶相……绕相千金!宋鸣珂起了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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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走错道了?”山坳处陡然传来一阴恻恻的沉嗓。

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魁梧黑影,如鬼如魅,蒙着半张脸,双眼如鹰隼锐利,似毒蛇阴冷,森然端量她。

宋鸣珂冷汗直冒,腿脚发软,险些跌倒在地。

“圣上早已预料和亲之路易出岔子,命臣暗中跟随。长公主且乖乖返回,免得臣冒犯!”

说罢,他右手一拧刀柄,手背那弯形烧伤疤痕,触目惊心。

宋鸣珂心底如塞外寒秋般一片冰凉——二皇兄果然不放过她!

原本让贴身宫女装病滞留,等大队人马离去,赶赴蓟关通知表姨父霍将军接应,不料和亲队伍突然改变路线,她迫不得已,偷偷带心腹逃跑。

如今前去无路,回去死路,她强作镇定:“我怎知你所言是真是假?”

黑衣男子亮出一枚铜质令牌,鱼形龟纹,却是皇宫暗卫令。

宋鸣珂觉此人眼底杀气极重,哪里像护卫?更像是个杀手!

她陷入疑虑,浑然未觉肆虐狂风扬起衣裙,彰显窈窕身姿;更没意识到,即使风霜满脸,青丝凌乱,沙土沾衣,她的独绝容姿和高华气度却未减半分。

男子紧盯她的目光由冷转热,迸溅欲望:“圣上曾言,若长公主公然违抗皇命,可就地正法!但没说,死前不能干点别的……”

对上他不怀好意的眼神,宋鸣珂脑海中冒出二皇兄狠狠压向她小姐妹的场景……

她心痛如绞,倒退数步,颤声怒喝:“放肆!”

“这粗衣配不上京城三大美人之首,不如剥了……”他收好令牌,猛地猱身扑来!

宋鸣珂急忙转身,遭他扯住衣袍,“嘶——”,堆雪般的半截玉臂裸在外,引来对方吞咽唾沫之声。

落入蒙面男子手里,生不如死,何不一了百了?

她不忍多看一眼这万里河山,直往山崖方向一跃。

对方抢上前,强行拉她回去。

她未及细想,拔下银簪子,猛力刺在其手背伤疤上!

“臭娘们!”男子被扎,登时血流如注,狠心松了手。

宋鸣珂半滚半跌十余丈,耳旁混杂着树枝撞折、腿骨断裂声,以及远处依稀可辨的马蹄疾行声。

荆棘勾破裙裳,割伤肌肤,她痛楚难耐,忽地“嘭”一声,后脑正正磕在石块上,逐渐堕入混沌。

身为皇后嫡女,本应活得骄矜,无奈担任储君的孪生兄长早逝,非一母所出的二皇兄即位,瞒骗利用她数年。

好不容易认清他的真面目,她已失去至亲,孤立无援。

出逃,成了她最后的抗争。

可惜,她斗不过他,只能客死异乡。

呼啸寒风送来一句焦灼呼喊:“晏晏!是你吗?”

晏晏?多久没人唤过她的小名了?谁?是性子爽直的大表哥?是温文尔雅的二表哥?

宋鸣珂抬眼望向崖顶,有一挺拔身影,正与黑衣男子持剑相斗,招招拼命。

刀光剑影层层叠叠,纵横闪戮,明亮灿丽,将边塞秋色割裂成碎片。

她嘴唇翕动,张嘴欲答,眼前骤然一黑。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度感觉周身骨骼剧痛,如烧如锉,耳边萦绕通透澄明的男嗓。

“晏晏!撑住!”

“整整七年!……终于、终于见到你了!”

“别怕,那人被我杀了!我、我马上送你去找大夫……”

宋鸣珂努力睁开双目,却捕捉不到一丝亮光,仿佛世间万物皆失了形色。

面对久别重逢的表兄,她内心千言万语,想倾诉霍家被贬谪后的种种,但一张嘴,全是血。

四肢越发冰凉,灵魂仿佛硬生生被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