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江海

开海 夺鹿侯 2477 字 8个月前

在南洋卫衙一次次请她带人操持回馈贺礼的宴会中,小掌柜也一如往常青衣小帽打扮成将军府的门客小厮笑吟吟地掬手迎客,看他人来志得意满,也看他人去疲惫不堪。

看他笑,看他舞,看他趴在溪边吐。

他是别人眼中威风显贵的昭勇将军,也是她心里破衣烂袄的清远总旗。

从广州府到南洋卫,翻过几座山越过几条河,足迹闭上眼都还清晰。

有时也会自我安慰,反正他不近女色,反正她还年轻,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能达到千户夫人的德行吧,达不到做指挥使的妾也不错——如果正妻贵妇不是那么刻薄严厉的话。

人在编织的景色中缓缓成长,直到有天。

燕归舫的姐姐在不经意间讲出前些时候被请去南洋卫陪侍远方到来的贵客,原来三言两语就能摧毁坚强幻梦。

“从播州来的那位是真正的贵人,非金银器物不用、非华服美饰不配,饮茶用的都是肇庆盘龙泉,一壶茶跑死三匹马,陈将军都照顾不起,全凭客人高兴。奴家听贵人说呀,觉得陈将军很好,想把姐姐许将军做妻,到时嫁妆要在南洋卫送他座城呢!”

“嘘!清遥也在船上呢,小声点!别让她知道。”

隔着木墙屏风,小声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被竖起两只耳朵的小掌柜听得一清二楚。

颜清遥噘嘴笑笑,还是被她鄙视回来了。

她以为她会转头跑下船,她没有,如常照旧地跟姐姐们学了一首曲儿,这才笑嫣嫣地靠岸摆手。

她轻笑,心里警钟大鸣人声熙攘,如倭寇登岸江心岛;

她摆手,似如那日,整座广州城吏民高呼陈沐名字,传唱将军功绩;

心中战乱趋于平息,只是颜清遥,并非大获全胜的那个。

平静地给厨子小厮发出雇银,发出酒楼关张酬谢父老设宴的请柬,废腰牌被放入手绣鸳鸯锦囊藏进行礼木匣最底,秉烛书写给颜伯的书信:不日启程,前往月港。

墨是黑的,纸是湿的。

曾一本死后的几个月,香山所衙改换门面,称南洋卫,府县官吏、粤南文武及各地商贾,地位低的亲自登门、身份高的派人拜访,与巴结并无关,因为真正与南洋卫有利益关系的并不多,不过是寻常礼尚往来,甚至都不图交好。

人情世故是件有趣的事,也许很多人并不认识陈沐,或许只是广城之战时有过一面之缘,根本不到会派人庆贺的交情。但事情诡异,但凡一个圈子里有一个人提出走访南洋卫,剩下的人就也会同去。

庆贺并非是交好,而是为了别记仇。

表达善意的人多了,善意未必都能被人记下,没表露善意的人却多半会被记住,并被误解为敌意。

人们只是为了避免敌意。

事务繁忙,有时就会忽略身边亲近的人,陈沐没想到鼓腹楼真的会关张。

因为诸多宴席,他只请鼓腹楼的厨子来操办,甚至颜清遥还专程来帮忙数次,也为他欢喜,颜伯从月港传来的书信被颜清遥一笑而过,任性的小姑娘正如陈沐所料,根本没想要关张鼓腹楼。

甚至两个月前还写信告诉颜清鼓腹楼的生意愈加红火,还打算把在濠镜再开一家更大的酒楼。

怎么说关张就关张了呢?

鼓腹楼关张酬谢广城父老的请帖送至南洋卫,陈沐措手不及。

“备马!”

陈沐没想到鼓腹楼关张,旬月之前的颜清遥也没想到她会把鼓腹楼关张。

也许这世上再没人比颜清遥更知晓一句话能给人多大力量。

不知从何时开始,每个桌椅收拾妥当的黄昏,鼓腹楼二层向南靠着凭栏,小掌柜总是喜欢短暂地换上短衣宽襕碎花马面裙,眺望看不见的江海千帆,入目总是重影檐牙和叠嶂的山,痴痴笑。

她想啊,在那边有人说过,要娶她做千户夫人的。

那算是承诺么?

她觉得不算,只值十四两银子,颜伯就从妈妈手里把她买回来,哪里会有高官显贵愿意娶她呢?

是娶呀,是夫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