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回 人性

红袖添乱不添香 陆无双 4788 字 11个月前

直至此时,一直昏迷的马赛赛,终于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迷惘地望了望眼前被五花大绑、面如死灰的平安侯:“爹……你怎么了?”

听得这一声轻唤,平安侯竟有些哽咽,“赛赛……”

然下一秒,马赛赛眼中寒光一闪,仿佛记起了什么可怕的事,骤然起身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她父亲,“我想起来了……你不要我了……你想让我死!”继而大哭嚎啕,“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忍心啊爹!”

这质问人性的一幕,看得我心中一阵发紧。

不料,原本一脸生无可恋的平安侯,此刻却厌恶地冲马赛赛吼道:“是!我是不要你了!因为你根本不是我女儿!别再叫我爹!”

此语一出,满场骇然。

正嚎哭不止的马赛赛,被平安侯这一句吓得收了声,半晌方不敢相信道:“怎么可能……你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我怎么可能不是你女儿?”

便见平安侯一脸冷笑道:“我从未告诉过你,你是我夫人与他堂兄私通生下的杂种,我当时就不想留你,奈何你娘生你时难产血崩,眼见不活,临死哀求我将你留下,我才大发慈悲养了你十七年!”

马赛赛犹如遭雷劈似的愣在了原地,双手死死抱住头:“这……不可能!”

仿佛对她的痛苦置若罔闻,平安侯的声音愈发冷冽:“滚吧!滚回你生父身边去!”

马赛赛已惊骇地跪倒在地,如同受了惊的小兽,“爹……”

“别再叫我爹!滚!”

许久,马赛赛方踉跄着站了起来,咬了发青的嘴唇悲愤道:“好!我走!我再也不会见你!”

说罢,转身向山下跑去。

我盯着她一袭带血的红衣渐行渐远,直至无踪,再回过头来,但见平安侯定格的眼神中,两行浊泪缓缓而下。

是了,以平安侯此番所作所为,即便太子不追究,亦逃不过今上的问责。

挟持储君、串通皇子、豢养湖匪、把持官盐,四宗罪加起来,当诛九族。

然而方才,他一句话斩断了马赛赛与他的血缘关系,便将她置于了九族之外。

这是一个父亲,用生平最后一点能力和智慧,保住了女儿的一条命。

我心中五味杂陈。

乘船返京的路上,因有镇海卫水军的一路护航,可谓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唯独意料之外的是,平安侯在船上中毒身亡。

此事颇为蹊跷,胖子在船上查了两日仍是未果,而一直受命负责平安侯饮食的芙蕖姑娘委屈不已,几欲跳河以自证清白。

平安侯之死,是早晚的事。立在船头吹夜风的姑娘我心想,且他这一死,胖子反而会对他所行之事网开一面,平安侯上下老小,算是保住了性命。

只是,平安侯死了,扬州知府何奎畏罪自尽,燕爷也在太虚观的围剿中顽抗被诛,三个关键人证皆没了,便再无人可指证二皇子在此事中的牵连。

可惜了……

想至此,我又觉有些疑惑:胖子与二皇子的博弈,每每到了紧要关头,便有人透漏了风声,或将关键人证悉数抹去,令二皇子屡屡全身而归。

显然,胖子身边,是出了内奸的。

只是,这个内奸,究竟是谁?

我正想得出神,却不觉身后已悄然立着一袭墨色身影,静静得几乎要融入了夜色之中,一双如水眼眸中映着月影清辉、星光点点……

“月儿……”

抬头,正与秦朗的凤眸相对,见他冲我略略颔首,递来个鼓励的眼神。

我瞬间调整了心态:是了,如今胖子和潘公子还在平安侯手里,万般危机的关头,不是发怜悯之心的时候。

之前,我们也曾推想过平安侯不愿拿马赛赛换太子的情况,并就此想了个后招。

只是,这招数实在毒辣了些,不到万般无奈,我着实的不想拿出手。

我故作无情地冷笑一声:“好个无毒不丈夫!看来,侯爷是打算牺牲马小姐这条命了。”转身来到马赛赛身旁,从暗卫手中接过一把锋利的匕首,“马小姐,你也听到了,是你爹不想留你,那么你化成了厉鬼要找谁索命,可要弄清楚!”

说罢,令两名暗卫将瘫软的马赛赛重新架起来,我伸手一把扯开了她的衣襟。

“小畜生你干什么?!”见女儿被轻薄非礼,平安侯再度暴走,却被秦朗并两个暗卫按得死死的,只得徒劳地挣扎,“老子杀了你!”

我毫不胆怯地盯着他赤红的双眼,故作个狰狞阴狠的神情:“侯爷既然不愿留着这个女儿,我便替你出手,结果了她的性命。”

说着,我慢慢地将匕首尖抵向她的胸骨,刻意拿捏了力道,只是浅浅地划开了皮肤,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从左肩峰,到胸骨。”我故意一字一句,说的清晰而缓慢,配合着手上的动作,“然后在斜向上到右肩峰。”一道“v”型的血痕便随着这句话,赫然出现在马赛赛白皙的皮肤上。

马赛赛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只是机械地重复着:“不要……不要杀我……”

我亦强烈克制着自己几欲颤抖弃刀的手,不敢看马赛赛那惨白如鬼魅的脸,只得将目光转向平安侯,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淡而诡异,如同前世电影中看过的变态杀人狂:

“侯爷可知道,怎么开膛破肚,才能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么?”我手执匕首,在马赛赛胸前的伤口接着轻轻往下说:“就从这里向下划,一直到耻骨。”“v”型的血痕多了一道,变成了“y”型,“你看,是不是很方便?”我冲平安侯做出个阴毒的惨笑,“从这里,就可以打开马小姐的肚子,里面的心肝脾肺肾,清晰可见。”

说至此,马赛赛已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而平安侯,目眦尽裂,粗重的喘息犹如斗败的野兽。

见他强自克制着依旧不言语,我继续惨笑道:“侯爷可知,如何摘人心么?”

“够了!”

平安侯骤然的一声大吼,惊起了林中的众多飞鸟,连我这个始作俑者,都不禁骇得一颤。

而那一声吼之后,平安侯原本狂暴的身躯,紧握朴刀的手,终于颓了下去。

“地牢。”我听到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

“地牢在哪里?”一旁的秦朗大声喝问。

“后院,池塘下。”

“如何进去?”

他颤抖的手扔下朴刀,从怀中取出一面暗金色的铜牌,铜牌下是一把钥匙,“太湖石洞里,用我的腰牌,和这把钥匙。”

平安侯可以为野心选择牺牲自己的女儿,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女被虐杀在眼前,这,是人性的底线。

我一把扔了手中的匕首,喘息着靠在了身旁的树上。

原来,当恶人也这样辛苦,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人几乎要窒息。

但秦朗此时已顾不得我,接过钥匙冲我遥遥递来个关切的眼神,我摆摆手表示无碍,开口发觉嗓音已嘶哑:“快去吧!”

秦朗示意暗卫将平安侯绑了个结实,随即带人火速奔平安侯府而去。

我稳了稳心神,伸手探了探马赛赛的鼻息和脉搏,确定她无大碍,之后便一步步向平安侯走去。

此刻的平安侯,仿佛瞬间老去了十岁,变成了一个垂暮的老人。

“侯爷,方才事从紧急,我的所作所为并非出自本心,还望侯爷见谅。”

不知为何,明知道眼前之人人性泯灭、罪大恶极,我却依旧想要向他道个歉。

我前世到今生,我从未做过违背良知之事,然方才对平安侯父女的所作所为,绝对是我一生的重大污点,会让我愧疚一辈子。

平安侯无力地摆摆手,“能让我看看赛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