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远尘正心伤失落间,听得他一番肺腑的关切之言,心中如经暖流,乃抬起头看着他,勉强一笑,轻声答道:“承炫,你想多了。我便是这般不知轻重的人么?只不过舅舅终究是给人害了,我心中总有些难过罢。我已非懵懂稚子,自然知道,此仇是万万报不得的。”
“不管你真想通了还是嘴上这么说着来应付我。我当你是亲兄弟,自然事事愿为你出头。但倘使你真做了甚么大逆之事,莫说是颌王府救不了,便是能救也是绝不会救的,你可明白?”夏承炫努着额眉,一脸肃穆说道。他身在帝王家,自小便善权衡利弊,此弊之害,绝非颌王府所能承受,自知父王也绝不能允。
“承炫,多谢你!”梅远尘伸手扶住他左腕,正色道:“你放心罢!我不会找颐王寻仇的。此事过去多年,仅凭一个疯子的话,我也不敢断定真伪。况且时势动乱,颐王在屏州所为,不知活了多少百姓的性命!于公于私,我都该放下。”
夏承炫听他这么说,心中大定,笑道:“那便好!我应承了筱灵要去芮府,自是一诺千金。你还要不要陪我去?”
“自然陪你去!”梅远尘笑着回道。
听了他这话,夏承漪一直紧攥的手,终于开了;心头紧绷的弦,终于松了。
在释家看来,人与人之间有一种无形的牵连,便是它把人们相互关联起来,乃谓之曰:缘分。
市井日常同操一言是为缘,游玩湖上共渡一舟是为缘,陌路之人对视一笑是为缘如此种种,世人间的万般关系,无一不是缘。而血脉之亲,是所有缘属中最普遍、最直接、最原始、最根本的一种,乃生而有之,秉天而来。
梅家百年来人丁单薄,已是四代单传,梅远尘自无叔伯、堂兄姐弟。百里氏虽兴旺,然百里思却早早离开了家门,幼年始便与亲族断了干系,所亲者只有一个弟弟。因而,百里恩或许是梅远尘除父母外,在世的唯一血亲,这种血脉间的本源关联最是令人难以割舍。
梅远尘脑海中虽并无关于这个舅舅的丁点记忆,然,这十几年来,娘亲时常在耳边叨念。他从旁也知晓了不少:知晓,他幼年时曾与娘亲远奔千里来都城寻亲,二人一路相依为命,苦苦挣扎求生;知晓,尚不足月时,他曾从都城只身赶来清溪郡府,把自己轻轻捧在怀里,视若珍宝,久久不肯放下;知晓,他的下落,始终是娘亲年久无法释怀的心病,令她偷偷抹了多少眼泪;知晓,他有着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身形容貌,自己便如他再生为人。
整个世间,那疯子可能是唯一知晓舅舅下落的人。而今日,他竟又开口说话了。
“他究竟说了甚么,竟令王府牢房管事吓得瑟瑟不敢言?”梅远尘赶到牢房时,疯子正跪伏在地上,对着牢墙嚎啕大哭。他在牢门外候了好半晌,见疯子却始终只哭不言,忍不住问一旁的狱卒道:“他适才说甚么话了?”
中年狱卒讷了讷,为难答道:“公子,小的之前离这里离得远,甚么也不曾听清。”他是值守狱卒,此间又仅此一个囚客,是以他一直便守在这牢旁,自是甚么也听了过去。只是,牢中疯子适才所言之事,当真非同小可,便是借他十个胆子,也是决计不敢随意说的。何况,管事临走还再三叮嘱过:“切莫多言,免遭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