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弥漫起淡淡的焦糊味道。
杨萱急切地问:“那我的呢?”
辛氏默默地摇了摇头,“没看到。”
没看到是什么意思?
是被风吹到别处没人捡,还是已经被人买走了?
她的帕子跟辛媛的帕子相距不过三尺,就算是有风也不可能只吹走她的。
杨萱用力咬住下唇。
辛氏淡淡道:“你们可记住这个教训吧,别以为有些事许多人做,你们也能做。她们可能是不在乎,又或者帕子荷包本就是铺子买的,丢不丢无所谓。可咱们不一样,咱们世代书香门第诗礼传家,是要脸面的。”
辛媛低着头,几乎快要哭出来了,“都是我的错,娘、姑母、萱萱,你们打我罚我吧,我都认。”
辛氏长长叹口气,话语仍是温和,“罚你也于事无补……阿媛,你只记住这个教训,往后行事说话先考虑三分,别再莽撞了。”又对杨萱道:“这事儿就过去了,以后你的帕子上别绣萱草花,只绣茎叶,或者换个别的花样。总之,阿媛没扔过你的帕子,你也从来没在帕子上绣过萱草花。这事再也不许提!”
杨萱用力点点头,“好。”
大舅母这才缓了神色,“都起来吧,吃一堑长一智,长个教训也未尝不可。好在这事我们心里都有数,掀不起大风浪来。”
辛媛先起来,又将杨萱扶起来,对着她郑重行个礼,“萱萱,是我不好。我应允赔你五张帕子,肯定会赔你。”
杨萱苦笑,“算了,赔不赔没什么,我另外再做就是。”
此事就算过去了,辛氏依旧时不时与大舅母一同出去看宅子。
辛媛倒是收敛了性子,闷在家里折腾好几天,终于绣成五张帕子,拿过来给杨萱,“呶,赔你的。”
杨萱展开,见上面一团团的绿疙瘩,哑然失笑,“这是什么?”
“萱草,”辛媛瞪大双眼,“不像吗?”
杨萱把自己绣的帕子拿过来,比在一起对着看,“你这是萱草?”
辛媛左右看看,嬉笑道:“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你觉得是萱草这就是!”
杨萱挑眉,“那我觉得不是呢?”
“那也是!”辛媛伸出手,指着上面的针眼,万分委屈地说:“我本来打算让秀橘绣,肯定又快又好,我娘非让我亲自绣。你看看我的手,都快戳成筛子了。”一屁股坐在长案旁边的美人榻上,侧身靠着大迎枕,赖皮道:“反正就是这样,要不要随你。”
杨萱哭笑不得,挨个看了看,料子都是上好的素绢,可这绣工……没一张能够带出门去。
只好道:“好吧,我收下。”
拿出剪刀,当着辛媛的面把成团的绿疙瘩拆掉,“我教你绣花吧,不绣别的,能绣几片竹叶就成,用不了十天半个月就可以了。”
辛媛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不学,太费劲了,而且低着头控得难受。”
杨萱“嗤”一声,“你画画的时候一画就是半天,怎么不见你头疼?”
“那不一样,我喜欢画画,”辛媛振振有词,忽而压低声音,“杨芷最近天天到西跨院,鬼鬼祟祟的,准没有好事儿。”
杨萱瞪她一眼,“别瞎说,先前姐也经常过去,十有八九在商议亲事吧。”
辛媛撇撇嘴,“杨芷真是自作聪明,我觉得那个张公子挺好,错过张家,我倒是想看看她最终能挑中什么样的人家?”
杨萱所料不错,杨芷正跟王姨娘谈到亲事……
原本杨萱以为她重活一世,能够窥得一丝先机,总能比前世过得放肆些。
可事实却截然相反。
上天似是特意在跟她开玩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教她摸不着头脑。
就好比,前世她明明没有嫡出的弟弟,而今生却凭空多了个杨桂出来。
又好比,她本想促成杨芷与张继的亲事以避开后来的祸事,可辛媛却介入其中,兜兜转转间,他们两人仍是没有缘分。
现在太子已经势微,靖王呼声日高,杨萱有些吃不准,太子是否还会跟前世那样登上皇位。
同样忐忑不安的还有夏怀宁。
他才刚抱上太子的大腿,不曾平步青云,从西北传来连二连三的坏消息让他无所适从。
先是太子冒进荒原大败,然后太子放弃已经收回的固原五镇南撤至平凉,再传太子至平凉后不顾百姓利益,肆意抢掠财物,引得百姓怨气不止。
弹劾太子的折子犹如雪片似的飞向启泰帝的案头。
启泰帝尽都留中不发。
靖王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殿前为了太子跟御史们争得面红耳赤。
不管是固原还是平凉,都离京都太远,持续的战报虽然让京都百姓惶惶了几日,可日子总是要过下去。
人死了依旧要发丧,儿女长大了仍是要嫁娶。
四月中,杏花已渐衰败,石榴花却绽出了红艳艳的花骨朵。
大舅母终于风尘仆仆地来到了京都,随她而来的有两位管事,两个婆子还有一众丫鬟小厮以及七八只箱笼。
辛氏依旧将她安置在西厢房。
大舅母等不及歇息,先将杨芷跟杨萱叫到跟前,笑道:“阿媛自小被我宠坏了,这一年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也没什么表示的,临来前打了几支簪,一是替阿媛赔个不是,二来也是我做舅母的一份心意。”给两人各一只朱漆匣子,“看看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我另外再打。”
杨萱得了一对赤金簪子。
簪头做成石榴花状,以蜜蜡为花瓣,红珊瑚为花芯。珊瑚只黄豆粒大小,颜色却极艳丽,亮泽温润。
杨芷除了同样镶红珊瑚的梅花簪之外,另有一支点翠金钗。
杨芷惶恐地退让,“这太贵重了,舅母,我不能收。”
“怎么不能?”大舅母板着脸,目光却和蔼,“你都是大姑娘了,该有些像样的首饰。你母亲未出阁的时候就不爱这些金玉之物,肯定也想不到你们。”
辛氏赧然,“嫂子专爱揭人老底,真叫人汗颜,我手里有首饰,只不过平常不怎么戴罢了。”
大舅母朗声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当年真算得上十里红妆了,我是替两位外甥女抠点东西出来。”
杨芷忙道:“母亲素日里没少给我们,今年我生辰,又给我一对金钗。”
大舅母笑着说:“这种东西不怕多,咱们有了镶红宝的,还惦记着镶蓝宝,有了金的最好再来两支玉的,反正戴在头上也不沉,越多越好。”
还真是这样,首饰之于女人就好比珍本之于文人,美女之于英雄,有多少都不嫌多。
几人都露出会心的微笑。
叙过片刻,杨芷见大舅母面有倦色,便知趣地杨萱一道退了出去。
大舅母瞧着两人携手离开,眉宇间闪过一丝轻蔑,低声道:“妾生的总归是妾生的,再怎么教导也脱不开小家子气。萱萱看见东西只笑了笑,阿芷两眼都直了。”
辛氏轻笑道:“嫂子也太破费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她们没见过,一时忘形也是有的。而且两人年岁小,现下用不着这些。以后出阁的嫁妆,我都备着,不会在脸面上难看。”
大舅母笑笑,“阿媛先前写信说因为妆粉跟阿芷口角,我就想过了,有什么争执不能用银子解决的,一支钗不行就两支钗,咱家又不缺银子。”